因著心緒過於紊亂,尺帶珠丹就沒有第一時間去見桃夭,反而是在沒祿太后處盤桓了一會兒才回到了自己的書房。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一切都按照他原本的計劃在順利進行著,可駱一的那一句話,卻始終在他腦海裡縈繞,經久不散到讓他簡直連思考的能力都快要喪失了。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那公主殿下那裡……”他志在大唐,即便是在他動了想娶她的念頭的時候,這一點也從來沒有動搖過。所以,兩國對立,其實是遲早會發生的事情,並不在意料之外,然而當駱一這麼隨意地將這句話問出來的當口,他還是失態地走了神。
那感覺就像是被他刻意遺忘忽略在角落裡的一個東西,冷不丁地被人給擺上了檯面,還強逼著他去看、去記得……實在是過於糟糕了,糟糕到他亂了心神,再無心去做別的事情。
可就算是這樣,他也清楚,這些都是擺在跟前的現實,無論他如何想要回避,在時間面前,任何的努力都會變得一文不值。他和桃夭,只要有一方不放棄自己的立場,那他們勢不兩立的局面就絕對無法避免。可是,他是吐蕃的君主啊,祖母含辛茹苦,在亂世中將他撫養長大,對他寄予了那麼多的期望,更別說他的臣民還需要他的引領,才能一步一步從當前的困境中走出來,而不再需要依仗任何人。光是他肩負著的重量,就不是可以輕易卸下來的,若是他為了一個女子就拋棄了自己的責任,那他,又能對得起誰呢?
“桃夭啊桃夭,這一回,你真是給我出了一道大難題啊……”捏著自己的眉心,尺帶珠丹想起昨晚回去之時看見的那張熟睡中的面容,一時之間竟是難以抉擇。
他喜歡看見她那樣恬淡安詳的姿容,就好像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她煩心或者憂慮。她那麼美,那麼好,本應值得這世上所有的一切,而不是用冰冷的外殼和疏遠的態度將自己包裹,繼而和外界隔絕。如果可以,他無比希望每天都能看到她燦爛的笑,彷彿是在陽光下盛放的桃花一般,除了恣意揮灑、嬌美迷人以外,再沒有半分陰霾沉鬱的痕跡。那些東西,都不應該出現在她的身上,他也曾經親口說過,要給她一方和神都再不一樣的廣闊天地的。只是,若被她知曉,他一心謀劃著要進犯的,是她的家國,他預想之中的那些美好,是否會在頃刻之間便蕩然無存呢?
這是一道太難的題,至少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答案。是以,他在這一瞬間,居然連回去見她的勇氣都沒有了。好在書房還算清靜,他也正好能趁這個機會,在這裡好好地理上一理,不管怎麼樣,該解決的問題終究都是要解決的,逃避,從來就不是他人生的信條。
不過,尺帶珠丹想得再好,也永遠都趕不上現實的變化。這不,他在書房中坐了連一盞茶的時間都沒有,外頭便傳來了輕輕的叩擊之聲,即便是隔著門扉,他也能感覺到其中的小心翼翼:“主子,宮中那邊傳來了訊息,說是殿下身體有恙,今兒個一天都沒有出門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其實駱一併不是很想傳這個話,畢竟他剛正面點出了自家主子和金城公主之間存在的問題,這個時候再來通傳後者病了的訊息,這不是擺明了要讓主子更加困擾麼?在他眼裡,女人到底還是比不上一個國家的雄圖偉業的,所以就算金城公主再好,只要她成為了自家主子開疆擴土道路上的絆腳石,那就是萬萬不行的。依他之見,此時最好還是要快刀斬亂麻,否則,繼續拖延下去,只會對這兩個人造成更大的傷害。好在他這個主子一向是冷靜理智到了極點的人,仔細想一想也就該明白這個道理了,應該是用不著他過於操心的。
“她病了?!”沒成想,駱一心裡的念頭還沒有轉完,書房的大門就被人猛地從裡面開啟了,尺帶珠丹快步走出,一雙深眸裡的暗色沉地幾乎叫人不敢直視:“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沒有人及時來告訴我的?”明明早上出門的時候她還好好地睡著,怎麼這會兒就抱恙了?難不成,是她那邊也聽說了什麼訊息麼?
“這……這個屬下就不清楚了。”被他的迫近給逼得後退了好幾步,駱一定了定神,才勉強回覆道:“宮中的人也是才發現不久,想必,是殿下自己有意不讓人知道的吧。應該……不會是什麼大症狀,主子您也不用太過焦急了。”
“什麼叫應該?!”雙眸冰冷地橫了他一眼,尺帶珠丹徑直越過他就大步朝行宮的方向而去:“有讓大夫過去了麼?沒有的話,把祖母御用的那位帶過去!”他知道她的身子骨不怎麼好,又不太適應吐蕃的氣候,自打來了之後便一直都沒什麼精神。昨晚倒是他一時情難自禁,過於孟浪了,也不曉得是不是讓她受了涼,又或者是今日軍營裡的事也傳到了她的耳朵裡,以至於讓她心生了憂懼之意,這才出現瞭如今的這種狀況。
總之,各種猜測和可能同一時間在他的心底快速發酵,直擾得他心神不定,坐立難安。這個時候,他要是還不去見見桃夭,恐怕他這幾天都要不得安生了。至於那個他還沒有考慮清楚的問題,在此刻似乎也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他現在,只要她安好,其餘的,都暫且擱置一旁吧。
“主子……”駱一張口欲言,卻發現那人根本連理都不理,幾個抬腿間就去得遠了,完全就是把他給當成了空氣。他鬱郁地揉了揉臉,當下也只好嘆了口氣,拔腿就追上前去:“殿下那裡有自己從大唐帶過來的御醫,哪裡需要找什麼旁的大夫嘛……哎,主子您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