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冬元年,二月五日。
於昨日而言,只過去了小小的一晚,於雲昭而言,卻好像過去了整整的百年。
春回大地,萬物復甦。
一聲鳥啼突兀得打破了常奚山上空的寂靜,接著更多的鳥兒啼叫起來,晨間的陽光落在樹梢上,驚得葉尖上的露珠骨碌碌的滾落下來,融進鬆軟的土壤裡——冬天好像徹底過去了。
有烏髮青衣的小姑娘從石階上走下來,一步一頓,蹣跚艱難。
她看見階下白白的一團。
那些狐妖說,九尾這樣的寶貝,誰不想要呢?
可小狐眼中是像人一樣悽然的神色,蜷縮在她的手中,兩頰和四足都沾了血汙,看起來脆弱而疲憊。
她眼中堆起一點點虛弱的光來,“他們說你是寶貝,你是九尾神狐對嗎,你能救大家的,對吧?”
小狐眼皮子發顫,還是悽然的看著她。
女孩眼中那一點點虛弱的光也散了。她回身茫然得看向漫山的青蔥,好像聽到了那晚老人孩子們的痛哭慘叫,聽了許久,又回身茫然得看向腳邊蔫頭耷腦的白狐。
那白狐乖乖得依偎在她腿邊,她摸著它的背,輕聲道:“他們是來找你的,是麼?”
小白狐脊背僵直,彷彿聽得懂人話,常奚山有黑鴉急促的慘叫了一聲,聽起來像撕心裂肺的慟哭。
“你知道嗎?”她眼睛不知看著哪裡,左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小狐那條蓬鬆的大尾巴。
“我的小七哥哥死在了冰涼的地上,而小雀兒守著我的劍直至身子變僵……我師尊一生行善,最後被妖人砍下了頭顱,而我師父賣了半輩子的筐筐簍簍,死的時候連頓飽飯估摸也沒吃上。”
“我想了一夜,想到了那日的食人妖怪與你對峙的場景,它最後仰頭尖嘯是在喚各路的同伴。”
“昨日的狐妖也是,它聽到了你的叫聲,便毫不猶豫的追了出去。”
“是我那日不該莽撞跑下山,是我害死了佐天門一百多口人。”
“可是,你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她蹲下身,仔仔細細得看了它全身上下每一寸,滿眼的難以理解,和不知對誰的滔天恨意。
“你究竟是個什麼東西?要以我們上上下下一百多條命來換你的命?”
那小狐嗚咽著,任由女孩在它項上繫了鐵鏈鐵圈。它盯著女孩,看著那雙從未如此冰冷陌生的眼睛,它覺得心裡發慌,可是獸類又怎麼會懂什麼叫心裡發慌呢?
小狐卻懂。
因為它自記事起就待在女孩身邊,做她的小小寵物,撒歡,打滾,看起來與別的家寵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它也從不覺得自己是不同的。
有一回,它和小昭還有小昭師父一起下山,它看到路邊一條奄奄一息的狗,這狗它也認識,狗主人是酒樓老闆的兒子。
你怎麼被丟在這裡呢?小狐嗷嗷叫著,用獸語詢問那老狗。
我年老體衰,主人不再需要我了。老狗耷拉著的眼睛裡一絲光彩也沒有,一攤爛肉般癱在地上,似乎在回味著往日叱吒街道,追賊趕匪的日子。
老狗嗚咽著死去了。
年老體衰,便會被這樣丟掉嗎?小狐的爪子伸出來,身體緊緊地攀在小主人的肩膀上,尖爪摳疼了女孩,惹來她一聲嗔怪,“小九,你爪子尖死啦!”
它慌忙收回爪子,拼命往女孩懷裡鑽。
它心想,那我不長大就好了吧,不長大變老就不會被丟掉吧?
它憂心忡忡地,後來莫名十分貪睡,但上天待它不薄,這數年來,小九果真沒有再長大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