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剛過,寧靜的鎌倉突然喧囂起來,來自半個本州島的各地武家紛紛趕到鶴岡八幡宮外,企圖一睹關東公方的就職典禮,可惜是上総足利家的準備完善,上萬軍勢進入鎌倉五口把守重要關隘,想進來渾水摸魚就得先從這些頂盔摜甲的武士面前走一遭。
沒過多久一支方針嚴謹的騎馬軍團緩緩進入鎌倉,擔任先鋒的是兩千赤甲騎馬隊,接著是兩千黑甲騎馬隊,兩千黃甲騎馬隊,兩千青甲騎馬隊,兩千白甲騎馬隊,加起來上萬精騎身披一身特製的胸甲,昂首闊步的踏著整齊的步伐進入鎌倉,給前來圍觀的近十萬人極大的精神震撼。
黑壓壓的人群裡就有許多前來圍觀的浪人,他們看到這統一制式的騎馬武士,立即驚呼道:“一萬騎兵!這也是五色備嗎?真的好強大呀!”
北條家有五色備共計萬人,上総足利家也有五色備共計萬騎,此前北條家一共三千餘騎馬隊堪稱關東最強,而整個關東八國所有武家的騎馬武士加在一起,或許能和上総足利家比比誰的騎馬隊更多,這個差距還是非常大的。
“沒想到上総足利家竟然這麼強大!簡直不可思議!”一些大商屋派來的商人也在思考是否應該在江戶城設定一個分號,更有來自各地的探子使者偷偷摸摸的記下所見的每一個片段,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會以文書的形式呈現在天下各路大名的案頭。
這次登位儀式更像足利義時的個人武力炫耀,一萬名騎馬武士耀武揚威不可一世,兩千鐵炮隊裝備沒有火繩的新式燧發火槍昂首闊步而來。手持盾牌錘杖的重灌軍團。常規的三間槍軍團魚貫而入。光進入鎌倉的武裝力量就多達三萬人之多,整個鶴岡八幡宮裡裡外外被包圍的嚴嚴實實,那可真是連一支昆蟲都難以飛躍過去。
就任關東公方的典禮儀式繁雜而冗長,身穿黑色朝服的足利義時在禮官的引導下步入太鼓橋,這橋以朱漆塗抹象徵因而也被稱作赤橋,鎌倉時代北條得宗家支族極樂寺流就在這赤橋旁設有屋敷,因此這一支北條氏也被稱作赤橋氏。
這個赤橋流北條氏曾經湧現過兩代鎌倉執權,分別是赤橋流初祖鎌倉幕府六代執權北條長時。以及鎌倉幕府末代執權北條守時,這一支家族的政治地位僅次於北條得宗家,乃是整個北條家地位最高的家族,足利尊氏的夫人赤橋登子就是北條守時的嫡親妹妹,只跟隨足利尊氏毀掉鎌倉幕府而避諱改稱赤橋氏而已。
太鼓橋下是一大片荷花池,這荷花池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源平地,所謂源平地就是北條政子擔當“尼御臺”時代,開挖的兩個巨大荷花池分別叫源氏地與平氏地,源氏地有三個人工島平氏地有四座人工島,據說是象徵人從出生到死亡的所有過程。
經過太鼓橋進入鶴岡八幡宮的核心區域。前面是六十一個臺階的大石段,臺階下的舞殿相傳就是當年源賴朝捉住靜御前。並要求她在這舞殿前跳起白拍子舞,至今還有人傳唱著那讓人哀傷的歌謠。
“我深切地眷戀著,與我在吉野山白雪上留下足跡,爾後分別飄零前往奧州的那個人啊!阿靜呀阿靜,你就像文織用的那麻線球,纏繞著麻線般旋轉著人生,如果現在也像當初那樣該有多好……”
足利義時站在舞殿前稍作停頓便搖頭一笑,明明自己的心腸堅硬如鐵石可還是對近四百年的傳奇故事還能讓他感懷頗深,這個時候鶴岡八幡宮內外都被身穿直垂禮服的武士緊緊圍住,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缺乏最重要的遊覽氣氛。
穿過桜門進去拝殿,在小廣場上有一株枝繁葉茂的銀杏樹,這棵銀杏樹就是當年八幡宮別當源公曉伏殺源実朝的那棵大銀杏,就在這棵大樹下上演一出侄子刺殺叔叔的鬧劇,直接導致河內源氏嫡流徹底斷絕,至於北條政子在其中充當怎樣的角色依然是個未知數。
登位典禮就在這拝殿裡舉行,小廣場裡湧入數百名身穿華麗直垂的武士,睜大眼睛巴望著能一睹關東公方登基的儀式,廣場外五百名身材最高最勇猛的武士站在參道兩側作為御警固眾,不過片刻鐘鼓敲響儀式開始。
足利義時在禮官的引導下緩緩走入八幡宮正殿,所過之處武士一一俯身拜下,人群裡不時傳來“公方殿樣”、“御所樣”的尊稱,神樂也在此刻悄然奏響,身穿黑色朝服近衛前久手持笏板站在廊下等候他的到來,近衛前久貴為従一位關白左大臣,他是代表朝廷而來的最高使者,充分表明朝廷對足利義時登位的高度支援,這次也是他親自擔任關東公方登位典禮。
這本不合規矩,本來應該由鶴岡八幡宮別當主持足利義時的登基儀式,鶴岡八幡宮別當歷來由關東公方一脈的嫡流來擔任,幾代鎌倉公方都曾擔任鶴岡八幡宮別當,上一任別當就是小弓公方足利義明,隨著他敗退房総半島又迅速戰死在國府臺以後,別當之位就一直空懸著無人接替。
北條氏綱到是曾想擔任権別當,可惜這算盤還沒來得及打出來,就撞上今川家的花倉之亂把北條家整個坑進去,北條氏綱鬱鬱而終其子北條氏康也就沒打過這個譜,現任権別當是鶴岡八幡宮的社家,地位不高在關東武家更是素無威望,根本不夠資格主持關東公方登位儀式。
整個登位儀式繁複而冗長,在神樂的伴奏中幾名神官念起河內源氏棟樑家的家系,從源平說到鎌倉最後一直說到上総足利家以及足利義時本人,算得上為他的出身做一次完整的正名,這個儀式裡還夾雜著許多莫名其妙純粹尊許古禮的小儀式。
足利義時一板一眼的按照規矩走。按照固定的要求念詞且不能多說一句多餘的話。直到午時將盡。足利義時才得以拜謁八幡大菩薩向河內源氏的先祖起誓守護關東之地,而後寄進誓書奉納太刀鎧甲以為祈願,這一套冗長的就職儀式才算全部走完,而此時足利義時早就被折騰的精疲力盡。
接下來還不算完,足利義時還要拜謁河內源氏的傳承聖物,走到後殿抬頭看到一面略顯破舊的白色旗幟,上書“南無八幡大菩薩”,就聽到権別當小聲介紹:“這就是右大將殿當年舉兵時所使用的白旗。此旗是我鶴岡八幡宮三大神物之一。”
“右大將殿所用的御白旗嗎?”足利義時盯著那略顯誇張的筆畫,濃重一撇一捺如山嶽般厚重,字型雖談不上美觀卻蘊含著身為武士的粗獷和勇毅,這就是初代徵夷大將軍源賴朝的親筆所書的第一面白旗。
源氏白旗對河內源氏的意義無比的重大,白旗象徵著武士們的最高精神寄託,象徵著對先祖最崇高的敬意,尋常武家打著一個白色旗幟寫同樣的字那不叫白旗那是僭越,在幕府強勢的時候被抓到是要殺頭的,能用白旗的只有鎌倉室町以來的若干個武家嫡流,這些家族要麼已經絕嗣要麼處在絕嗣前的垂死掙扎。比如大掾貞國、千葉胤宗皆是如此。
隨著戰國時代的程序逐漸推進,越來越多的武家名門銷聲匿跡。取而代之的是一文不名的小家族低階武士,他們有衝勁不在乎規則比任何人都肆無忌憚,他們天生蔑視規則試圖用武力凌駕於其上,但他們卻不知道自以為聰明絕頂的行為,只不過是重複幾百年前源賴朝做過的事情。
源賴朝用自己的武力確立一個新的政權打破原有公卿壟斷的制度,如果比起創新或許他們還不如開創新貴族階層的源賴朝帶來的意義更大,或許有人認為魔王是最偉大的天下人,但是在足利義時眼裡看來,他的能耐也就不過如此,比起源賴朝差的太遠。
乍看源賴朝短暫的統治時期似乎也沒有多少驚人的動作,可要是細看就會發現他死後二十多年裡爆發的承久之亂,被後鳥羽上皇發動倒幕戰爭激怒的鎌倉幕府號令關東出陣,整整十九萬騎殺入京都把外強中乾的後鳥羽上皇嚇的傻掉。
其結果不言而喻,鎌倉武士用無情的屠刀殺遍京都,把忠於朝廷的北面武士全部屠盡,接著把後鳥羽上皇一黨抓起來,黨首後鳥羽上皇被流放隱岐島,順德上皇流放佐渡島,反對倒幕的土御門上皇從輕法螺,只是先流放土佐國後轉而流放阿波國處理,登位僅兩個月的仲恭天皇被廢。
接著就是更狠辣的手段,把朝廷所佔有的三千箇所全部沒收,由此奠定鎌倉幕府真正從關東偏安一隅的地方政權,逐步向全國性質政權的蛻變的道路,北條得宗就是依靠分享天皇家的領地才奠定鎌倉幕府執政者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