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汀大陸·多羅城·沉冥宮·霧姬殿
冷戰了幾日,螭夷按捺不住,還是放下面子來到了霧姬殿中。霧姬剛剛起身不久,正在梳頭。螭夷從侍婢手中拿過木梳,對著她們使了個眼色,三五侍婢便退了出去。
霧姬悄悄看了他一眼,任他扶起自己的頭髮梳了起來。
“夫人可是還在生我的氣?”螭夷柔聲問道。
霧姬故意酸道:“君上乃堂堂魔界之主,妾身又怎敢氣你?”
螭夷訕笑一下:“夫人又說氣話。”他將手搭在霧姬肩膀上,“我答應你,今後……再不逼迫銀翮分毫,由她自由自在,可好?”
霧姬轉過頭:“當真?”
螭夷點點頭,剛要開口應下,一股龐大的氣息驟然出現在身後。他與霧姬紛紛驚恐地望向身後,只見銀翮冷冷地站在門口,兩人定睛一看,當下心驚不已。
“銀兒……你……”霧姬站了起來,難以置信之下,只覺心痛萬分。
螭夷條件反射般地將霧姬護在身後,謹慎地盯著銀翮。
銀翮見狀,輕笑一聲:“父君這是——怕我?”
螭夷讓霧姬退到一旁,一邊問道:“你還認得本君?”
有關鬼靈的傳說源於上古,傳到如今,大多數人都以為鬼靈一如猛獸,心中只有殺戮而沒有神志,故而如此現狀令螭夷困惑起來——銀翮的氣息分明已是鬼靈,為何?……
不等螭夷細琢磨,銀翮冷冰冰地回答道:“自然認得。”忽而恍然,“噢,認錯了,依著輩分,應當叫你一聲——舅舅?”
聽了這話,螭夷的心涼了一大截:“你都知道了?”
而他這個反應,更是將銀翮心中那把刀子往裡又捅了一捅,銀翮落寞地看著他:“現在都知道了。”
螭夷沒有接話,而一旁的霧姬已然潸然淚下。
銀翮繼續問道:“我是妖王與花闋姑……”她頓了頓,一時不知該怎麼稱呼花闋,“……你妹妹的女兒?”
螭夷點點頭。
“那……她真的是因為生我才死的?”說完這句話,銀翮不由自主地咬緊了牙關。
螭夷遲疑了一瞬,霧姬上前一步:“雖然如此,但花闋並不後悔,你孃親最後的心願,就是你能平安長大……”
銀翮低下頭:“怪不得,你如此厭惡我。”
霧姬連連搖頭:“不是的不是的!你父君雖然確實心疼花闋,但他並不厭惡你啊!他方才還在對我說,從今往後,只要你自由自在、平平安安就好了!”說到這裡,霧姬有些崩潰,“這到底是怎麼了啊?銀兒!你怎麼會……”霧姬還要上前,被螭夷攔了下來。
“鬼靈之血可以解羅剎之毒。”銀翮對著螭夷苦笑了一下,“你說是不是很有趣?你險些害死夙川,而我救了他,然後變成了你的一個噩夢。繞來繞去,是你咎由自取。”
“你想如何?”螭夷發問。
銀翮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她的神情令人琢磨不透。
銀翮此時的氣息太過龐大,她剛入霧姬殿內,不遠處的南梟就驚覺過來,等他跑到霧姬殿門口,殿中的場面也是將他嚇得臉都白了:“銀兒!”他剛想進來,銀翮便對著門口甩了甩手,霎時間,門外燃起了黑紅色的火焰,擋住了入口。
就在銀翮注意門外的這個瞬間,螭夷以為她要傷害南梟,當下催動術法朝著銀翮打了過去,一旁的霧姬大驚:“不要!”一邊喊著,她一邊已經衝到了銀翮跟前,結結實實地將螭夷的這道術法擋了下來。
面對鬼靈,螭夷催動的是殺招,術法已然出手,想要收回已經為時已晚,他眼睜睜地看著霧姬突然擋了出來,下一瞬,她噴出一口鮮血,眼光變得暗淡,悠悠地倒了下去。
“夫人!”
“母上!”
一道震驚的還有銀翮,她沒有想到霧姬會在這時衝過來。她跪了下去,一把抱住霧姬哭喊道:“母上!母上!”
霧姬滿口鮮血,嗆得她不住地顫抖著,她哆嗦地伸出手,撫去銀翮滿臉的淚水:“銀兒……我的好銀兒……不……不要……”
霧姬的話,最後還是沒能說完。銀翮緊緊抓住霧姬的手,悲慟欲絕。她聲嘶力竭地哭喊著,一波又一波強勁的內力以她為中點向四周拓開,還一臉茫然、難以置信的螭夷被銀翮震倒在地。
門外的南梟聽見裡面又哭又喊,急得他隔著火焰仍努力地向內張望,忽然,眼前的火焰一齊熄滅,一股磅礴之氣撲面而來,他來不及做出反應,整個人已經被打飛出去數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瞬間不省人事。
殿內,霧姬已經開始消散湮滅,銀翮還在嘶吼著,她體內似有什麼在猛烈地撞擊著自己,每一下都像要衝破身體撞出來一般。她跪在地上,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另一邊的螭夷連滾帶爬地撲向了已經消散在空氣中的霧姬,他的雙手懸在空中,似乎還能感受到霧姬的體溫:“夫人……”
銀翮瞪著魂不附體的螭夷,站起身來,俯視著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說:“從今往後,我與魔界,再無瓜葛。”
螭夷木然地癱倒在地,看著銀翮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無聲地落下一行淚——這些年來與其說他不待見銀翮,不如說他不知該怎樣面對銀翮。在螭夷心中,花闋的死確實和銀翮息息相關,然而另一面,他自己亦對此事深感愧疚。銀翮的性子與花闋如出一轍,都是倔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脾氣。花闋愛歌舞音律,可在從小持體統的螭夷看來,歌舞昇平的皆是煙花之地,魔界公主怎能終日以這些靡靡之音為樂?於是便將花闋禁足在寢宮之中,若非如此,花闋也不會負氣出走到人界,與那妖王遲羯種下後來這些孽緣。
花闋之死令螭夷痛心疾首,他恨遲羯,一介莽夫,痴情又如何?行事如此不得體才釀成了最後這場悲劇;他恨銀翮,花闋求她平安一世,可天道難容的至惡之靈談什麼平安?他也恨自己,明明並未做錯什麼,卻又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