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
一座臨海小城鎮,平凡如大街上碎花布襯衫小女子,夜深來塗脂抹粉,厚厚一層油彩,遠遠看也得一副妖嬈模樣,只是近來不得,細看了時時有落下的粉,彷彿一面斑駁牆體,言笑間片片剝落。
汐川海風悽惘的暮色裡,澎湃的荷爾蒙與重重海腥味交織,扭動的腰肢與聳動的欲 望糾纏。朝日已死,百鬼夜行,妖魅橫生。
一曲一曲,《夜上海》或是《甜蜜蜜》,水蛇腰,殷桃唇,煙視媚行,故作驕矜,你看一個個腦滿肥腸,一個個油頭粉面,空氣中腥臭的體 液味道漂浮,最下等的情 欲,最粗鄙又最美妙的快樂,酣暢淋漓。
一切多麼美好,正是夜未央。
又唱《卡門》,調高了音調問,愛情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臺底下嘻嘻哈哈,汙言穢語,白花花的大腿燈影裡晃動,一溜溜砧板上肥膩膩的白板肉,搓搓揉揉,一擠便嘩啦啦流出油水來——香。
笑嘻嘻繞場道謝,隨沾滿唾液的口哨聲,放了話筒下場去,阿佑已起身來攔過她肩膀,狠狠在臉頰親上一口,脆響脆響。“寶貝兒,唱的真好。”
未央只是默默靠著他,少年略顯單薄的肩膀,牢牢支撐她疲身軀,唇上斑駁的胭脂落在他帶著隱隱汗水味的白t恤上,斒斕蹁躚。
還是要堆砌甜絲絲笑容,配合著,看阿佑對看場子螃蟹哥點頭哈腰說,“大哥,那我先帶七七走啦。”
螃蟹哥一人橫滿一張椅,一杯冰啤咕嚕嚕下去,胸前看不清顏色的杉子濕淋淋,饞兜兜似的形狀。丟開浮動著泡沫的酒杯,擦擦嘴揮揮手,打個嗝說,“走吧走吧,你小子就鑽七七褲襠裡過一輩子吧。”
未央越過阿佑肩頭往外看,燈紅酒綠,霧影闌珊,人群熱烈,熙熙攘攘不眠夜。腦中晃動《燈紅酒綠殺人夜》中一幕幕血腥,回頭來最清晰一幕卻是心理醫生說,“the ories of that night e, but ’ never et it. just ike ’ never et toorro night.”
殺,殺,殺,一路高舉屠刀。
斬斷的頭顱連著筋脈骨骼,晃悠悠不落下。鼓脹的眼球銅陵似的往外伸張,最終掉在木地板上骨碌碌滾開。
濃重的血腥味飄來,多美妙滋味。
又笑笑說,“謝謝螃蟹哥。”面上紋路挨挨擠擠,又要撲簌簌落下許多擦牆的粉末來。
阿佑這才攥緊了未央的手往外走,在門口遇見林瑞聰與幾個一般年紀的小混混推推搡搡,見未央出來即刻恭謹起來,嘿嘿笑著喊一聲,“姐姐姐夫好!”
未央不語,旁邊的男孩子們都跟著瞎起鬨,吵吵嚷嚷“姐姐姐夫”一併嬉笑著喊起來。
阿佑上前在林瑞聰小腿肚子上踹一腳,半真半假罵道:“就你小子名堂多,給老子正正經經叫人!”
林瑞聰抬著腳哎喲喲叫喚,卻還是抓一把後腦,恭恭謹謹喊一聲“阿佑哥。”
阿佑這又換了教訓口吻……“站好了好好看場子,少他媽給我扯淡!”
林瑞聰又“哎哎哎是是是”點頭哈腰殷殷情意一大堆。
卻是未央最先不耐煩,拉了阿佑走,頭也不回吩咐林瑞聰說,“走的時候來找我。”
林瑞聰點頭會意,“知道嘍,又是姐姐您發善心把我找回去的。”
阿佑搭著未央單薄瘦削的肩膀,搖搖晃晃酒醉似的往外走。
汐川綿綿無期的夜,三三兩兩人群,海風追趕似的宿業奔襲,一波波涼颼颼如冰刀刮過。
阿佑將未央顫抖的身體揣進懷裡,傻愣愣兩個人,在海邊凍得發抖,仍是擁緊了不肯走。
未央抬頭看他,濃眉大眼少年郎,坎坷生活全在肩上,一顆赤子之心在她身前急促跳動,少年的青澀與孤勇,全然現在稚嫩臉龐,總叫人感嘆歲月滄桑,一轉眼又是一輪回。
她埋在他溫熱胸膛處,軟軟喊他,“阿佑。”
他瞬時被灌滿了水,一身鐵骨化作軟綿綿泥漿,都化開在她小小手掌心。
“未央,你剛生氣了?”
未央搖頭,“怎麼會。又不是第一天出來,再說螃蟹哥也沒說什麼聽不得的話。”
阿佑有些窘怕,心跳得愈發快,一手抓緊了她後被衣裳,突兀的蝴蝶谷擱著手掌,十六七水靈靈小姑娘,卻瘦得可憐。“不是,是……算了。”
未央心中透亮,卻不過笑了笑,默默承襲著海風侵擾,整個人清明起來——寒冷與饑迫予人清醒。
阿佑是對街少年,如今二十歲面貌,兒時搗蛋怠學,一路留級下來,最終初一與未央同了班,又買通,不,是打服了四眼,教他心甘情願讓出座位,從此與未央坐在一處,便又是早早生根的小兒女情意,一顆糖或一支筆的故事,簡單一根線條,兩三句說完,卻又讓人時時停駐緬懷,彼時純純心境,最是汐川鹹澀海風中一絲絲甜膩滋味。
海浪濤濤不絕,年年都有人做了海神祭品,阿佑十五歲沒了爹,娘又改嫁,便摔了書本出來混,一個場子一個場子跑,一張臉不要,自尊被人往泥地裡踩,沒有關系,有什麼幹系。
他還有未央——永遠幹淨透徹的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