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江岄浮黎二人往夜神所指的西南方趕去,茫茫黑暗中,悠長的街道蜿蜒著伸向遠處,彷彿永無盡頭一般。耳邊的叫賣聲,嬉鬧聲也漸漸隱去,歸於寂靜,又一個鬼影都看不到了。
二人一身白衣如雪,在漆黑如深淵的路上,如同搖曳的兩朵燭光,映照著,相依相偎,彷彿天地未開,混沌之中,他們只有彼此。
不知走了多久,冥冥之中,江岄突然感受到似乎有什麼在召喚著他,靈力激盪不堪,在身體裡衝來衝去,似要破胸而出,又似要將外界的什麼東西抓回體內。然而這樣的狀態下,他卻沒有感到一絲不適,他停下步子抬頭望去,滿眼星辰北斗,熠熠生輝。
忘川,似一條白玉緞帶,嵌入眼中。
竟是入夜了嗎?幽冥的夜晚也會有星辰麼?
不,這滿天的星輝,並非來自天空,而是,忘川。
江岄每往前再走一步,神魂便似得到了更深一層的滋養,原本支離破碎的靈氣紛紛從未知處聚來,繞滿周身,透入面板,填補血肉,編織殘缺的神魂。
江岄全身上下沾染星光,散發著淡淡的銀輝。有匪君子,照世如珠。他現在真的變成黑暗中的一顆夜明珠了。
浮黎看到江岄在黑暗中發著光,愣怔片刻,伸手拉住了他。
見自己跟燈一樣,有些無語的江玥笑道:“沒事。發光而已,剛好照路。”說著他指了指腳下的地面,卻發現原本的街道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了,他們彷彿是漂浮在這黑暗與星光交匯中一般,江岄回身看去,果然也是一片虛無,根本尋不到來時的路。
他皺了皺眉,對眼下的狀態感到不太樂觀,但神魂此刻靈力充沛,又有浮黎在旁邊,倒也沒有多少不安,這幽冥雖對神力有壓制,但有人若想從這黑暗中偷襲他與浮黎,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手腕傳來清冷的藍色靈光,江岄笑了笑,指著不遠處的忘川對浮黎道:“這忘川,怎麼搞得比天河還純淨?”
浮黎探了江岄腕間見他無事,神色恢復自若,淡淡道:“此處已無怨靈。”
江岄摸著下巴思索起來,這就很奇怪了,六界皆知,忘川本為黃泉水,自人間流入冥河,裡面盡是不得投胎轉世的孤魂野鬼,蛇蟲滿布,腥風撲面,那些不得善終又不得輪迴的怨靈在此糾結,怨氣浸染忘川之水。
二人快步來到忘川岸邊。
數千年來,忘川都是一片黑氣肆意,波濤洶湧。
可現在,這滿載星輝靈氣的水流,澄澈如鏡,水清粼粼,河底沙石清晰可見,完全沒有任何怨靈或怨氣殘留的痕跡。雖也不見霧靄縹緲的白色仙氣,卻隱藏著巨大的靈力湧動其中,形成星河之景。
兩人沿著忘川搜尋了近半個時辰,終於在一狹窄處,尋到了一座木質小橋,橋上一布衣女子,亭亭而立。
江岄匆匆上前,卻發現這木橋破敗不堪,並非奈何,又頓住了腳步。
奈何橋本分三層,善人鬼魂過上層的橋,善惡兼半者過中間的橋,大奸大惡之魂過下層的橋,這些惡魂大多會被忘川中的野鬼生生拉進橋下洶湧的波濤中,啃得一乾二淨。因此,奈何橋上為金制,中為木質,而最下層,只橫著一根黝黑的枯樹枝,遠遠看去,並不是一座完整的橋的樣子,也並非完全木質。
這確實不是奈何橋。可那橋上遠遠含笑望著二人的女子,卻當真是孟婆不假。
江岄見到此人,心尖一麻,突然想起了當年做下的一件蠢事,忍不住用手敲了敲腦袋,暗歎冤家路窄,孟婆不去找他算賬已經很給面子了,如今他還要送到人家跟前來。
太初之時,僅有天地二界,後鴻蒙頓開,六界聚生,萬物有生有死,終有輪迴,忘川順應天道落於地獄冥河。
孟婆便於輪迴一道現身於這忘川邊,沒有人知曉她從何而來,為何物化生,又為何出現於此。
人間有傳說道她本是忘川河伯,因憐憫世人苦於恩怨情仇無數,到死都不肯放下,在忘川流連遲遲不願轉生,淪為惡鬼飽腹之餐。孟婆便在忘川峽灣處建起奈何橋,在橋上架起一口大鍋,將世人放不下的思緒煉化成孟婆湯讓陰魂飲下,如此便忘記了生前的愛恨情仇,嗔痴喜怒,安心卸下包袱,走入下一個輪迴。
江岄跟孟婆結下的樑子說大倒也不大,當時他已判出神籍,回到邀月做了將軍,他去找浮黎打架時,聽到先帝君同浮黎說他算出邀月必有屠城一劫,是天道安排。江岄又悲又憤,知道自己無力阻止,而邀月子民又並未真正的人族,一旦死去,便是真真正正的消失於天地間,不可能再有輪迴,實為滅頂之災。
他心有執念,幾近瘋魔,他想了各種辦法,做了許多蠢事來。其中一件便來忘川尋找往生之道,他期盼能找到讓邀約子民輪迴的方法,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願意承受。而當時的忘川還不曾墜落,並非在幽冥境內,而是在橫於天地之間,水流從低處往高處流,如一道通天之柱。
他站在忘川下抬頭望見一女子手持瓢盆,給過路的鬼魂盛湯,臉上帶著和善的笑意,一個一個叮囑道:“前世已了,今生善惡為本心所念,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