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最後的夜晚
1.
天臺上的冷風吹得我眯起了眼睛。
梅溪戴著我的眼鏡,懶洋洋地用胳膊撐起身子,把頭埋在一本雜志裡。舒服得讓人睏乏。
一個唇上有痣的女人在一旁的臺式電視機裡唱歌,帶著模糊的雜音。弧形天線在月光下泛著銀光。
【在憂鬱的赤道我看到月球上春天生長......】
“我們的衛星在哪裡?”我問她。
“‘白門一號’嗎?”她粗略地指了指天空,“在一條近地點450千米、遠地點3000千米的軌道上,懸在赤道上空。”
周圍昏暗而安靜,只剩年輕的聲音低低哼唱,像潮汐一樣起落。月光被厚雲一點點蠶蝕,最終回歸到全然、徹底、無聲的黑暗中。
電視機的白色顯示屏在黑暗中亮著。旋鈕在她的手指下旋轉,當針頭滑過短波頻率時,嘶嘶聲充滿了揚聲器。
這是她第四次敲響我公寓的門。20分鐘前,她拿給我一臺帶弧形天線的電視機,問我是否能修好。我匆匆掃一眼便篤定可以。於是她和我上了天臺架天線。
“今天晚上的頻道很熱鬧。”她看著我架好天線,藍工裝還沒有換,雪白的反光條在電視機屏下發光。
“是的。”我在冷風裡接上插銷,“這是個最擁擠熱鬧的頻段。在傍晚或黎明時分是開通遠距離通訊的好機會,這時各國的許多電臺在狹窄的頻段內互相擁擠,加上本身頻段的嚴重雜音——讓你感覺你在人間。”
她身體的曲線撐起她的灰藍色工裝,看起來很疲憊,她被那些天文資料累壞了。這種理工氣質和那天的感覺截然不同。我想起她一身白裙的模樣,兩條束帶穿過她的肩膀,像一圈跳動的血管。我僵直的身體只剩下呼吸和心跳。
隨著電線咔嗒兩聲,電視機有畫面了。
2.
“在如此浩瀚的宇宙中,我是如何尋找到你的?”我在全環食時問她。她靠在窗邊,身上發出的氙氣燈光綿軟而劇烈,床毯沿她的身體滑到腰際,在小腹與腿窩之間堆攏。
“有9萬次我們從未相識,有3萬次我們還未相識就有一方就已老去或者死去。有1次你在我們年齡方差合適時就遇上了我,但十分鐘後我一隻腳就踏進了墳墓。”
我忽然並不感到我身邊坐著一個活者。她在食甚裡空洞地望著我,瞳孔渙散,頭發滴水,彷彿已死多日。
3.
失去羅軛後,我的健康狀態又複跌入谷底,彷彿讓我留下來的只是路徑依賴般的習慣。局裡的一切都因慣性而動。
我每日每夜都想著他死去的樣子。我在每個夜晚驚醒坐起,太陽穴狂跳,淚水長流,手腕壓住冰冷的眼鏡。我的青春在冗長的歲月中磨殞,再也流不出豐沛的眼淚,只是敷著一層反光的水痕。
你為什麼哭?旁邊的梅溪問。她已經在這兒待了很久。我說,我夢到了我的督長,我在電話亭前打電話。
對面傳來他的聲音。我問他,你過得好嗎?他的聲音帶著溫柔的失真,我很好,小眼鏡兒。我想你。我想你了。
接著電話線斷路,我回頭驚恐地望。他不知何時站在我面前,下一秒腦袋炸裂如煙花,融化成一種流動的守護天使。守護天使。我的思量,我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