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莫州,唐興縣。
作為一個莊戶人家出身的漢子,還算殷實的家底與經年累月的勞作,讓快到而立之年的李虎,打熬出了一副好身板。
因為祖祖輩輩都是地地道道的農夫,大字不識幾個,親戚朋友都是莊稼漢,李虎大小就沒什麼遠大的抱負,也沒有大富大貴的奢望。
雖說年少時也喜歡舞槍弄棒,沒少在鄉間與同齡人爭勇鬥狠,有著好壞參半的聲威,頗受青壯敬畏,但在成家之後,李虎就像大多數人一樣安穩下來。
有了媳婦孩子,李虎平生最大的念想,就是伺候好家裡的百餘畝良田。
生幾個大胖小子,給老李家傳宗接代是首要的,要是能省吃儉用攢些錢再買幾畝地,擴大一下家業,讓媳婦孩子過得好一些,那就最好不過了。
因為祖上留下的田產位置不錯,引河水灌溉很方便,本本分分的過了這麼些年,李虎漸漸有了些積蓄,大兒子也能下地了,一家人過得雖然勞苦但也安樂。
美中不足的是,唐興縣雖然是個人煙稀少的窮地方,這裡的官吏、地主卻比繁華之地的還要兇惡。
地主垂涎他家的良田,明裡暗裡打了好幾次主意,僅僅是破壞他引水水渠的勾當,就做了好幾回,一度讓他的糧食減產不少,官吏更是趁機收他的苛捐雜稅,想要逼得他賣田。
好在家中頗有餘錢存糧,李虎這才沒有落得個妻離子散的下場。
後來,每到農田需要灌溉的時候,李虎就帶著鄉鄰與大兒子在水渠邊搭棚子住著。
中間也跟地主、差役有過幾次爭執,李虎到底是有些聲威,很多青壯都買他的賬,加上唇亡齒寒,所以共同抵制地主、縣差,總算勉強撐了過來。
原本嘛,日子會一直這麼磕磕絆絆的過下去,雖然有地主大戶、貪官汙吏的壓迫,但總歸沒有墜落深淵,飯還是有的吃。
萬萬沒想到的是,一夜之間風雲突變,天下大勢說改就改,北胡忽然入侵,朝廷的兵馬竟然幾乎沒有抵抗之力,旬月之間就丟了燕平。
而後天子南逃,鬍子的騎兵席捲河北。
各州縣的官將軍隊不是望風而潰,爭相往南邊逃竄,就是被北胡大軍橫掃殲滅,原本還算太平的唐興縣,也被洪流捲入其中。
因為鬍子騎兵來得太快,官吏們靈通些,見勢不妙還能跑掉,百姓尤其是鄉下百姓,基本奔逃不及。
當大家回過神來的時候,鬍子的鐵蹄已是近在眼前。
為了保護家園與妻兒老小,李虎只能拿起鋤頭當兵器使,召集了鄉鄰中的青壯,進了地主大戶家的莊園,共同拒敵。
鄉下的地主,莊子都有防賊防寇的準備,建造得頗為結實,院牆也不矮,在這裡,李虎跟往日裡要害他,兼併他的田地的地主,成了生死相依的手足。
對方好像忘記了彼此間的齷齪,對他這個青壯頭目很是客氣,並與他們一起痛罵那些逃走的縣邑官吏。
說他們平日裡收受賄賂、貪汙錢財、魚肉鄉里,喝人血喝得滿面紅光、腰纏萬貫,真到有事需要他們主持局面,保護百姓的時候,卻跑得比狗都快。
實在是不當人子,應該被鬍子大卸八塊。
鬍子能不能追上飛遁的官吏,把他們大卸八塊,李虎不知道,但在鬍子騎兵到了莊子外的時候,他們卻無比清楚的意識到,對方要砍殺他們實在是輕而易舉。
那一匹匹神駿精悍的戰馬,一個個殺氣騰騰的甲士,一柄柄鋒利明亮的快刀,還有飛躍塢牆如履平地的修行者,都讓他們發自內心的感到絕望。
一場短促的交鋒,鬍子騎兵中的修行者,突入莊園之內,把地主抓了出去,順手還殺了好幾個護院、百姓青壯,而李虎等人除了乾瞪眼就只能乾瞪眼。
就在莊園之內一片哭泣哀嚎,李虎以為自己這些人,很快就要成為鬍子騎兵的刀下亡魂時,地主竟然完好無損的回來了,而且是被送回來的。
那些鬍子修行者,雖然對地主談不上禮敬,但也沒有刻意羞辱,地主站在大門外,喊開了門,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
見到滿頭霧水的李虎等人,地主還沒說話就笑成了一朵喇叭花。
他告訴李虎等人,所有人都不必死了,外面的鬍子騎兵,並沒有斬盡殺絕的意思,他們要的只是莊子裡的錢糧,而且不是全部,只要一半。
至於其餘百姓,可以各回各家繼續種地,像往常一樣生活,只要不冒犯鬍子,不想著“造反”,對方保證不傷他們的性命。
起初李虎還不信,在他的理解中,鬍子入侵,那就是來殺人的,絕對不可能跟他們講道理。
因為對方根本不是人,就是一群沒有開化不可被教化的野獸,殺人奪財搶人妻女,是板上釘釘的事。
地主沒有理會李虎的顧忌,他吩咐家人開啟庫房,而後就帶著一隊鬍子甲士,去搬自己家的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