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后趙七月看來,汴梁跟燕平差別很大。
這裡雖然繁華,但兵荒馬亂,如果說燕平代表歲月靜好,汴梁便充滿血腥殺伐。
燕平也有權力之爭,只不過都是冷刀子殺人,到了汴梁,一切都變得躁烈直白。
對趙七月來說,沒有哪一者更好或者更壞的說法,作為將門子弟,戰爭她沒有道理不能適應,作為鎮國公府曾經年輕一代的霸主,她早已習慣無懼一切,同時作為需要照顧弟妹,為弟妹遮風擋雨的長姐,她心思細密,也沒甚麼是承受不住的。
初冬的日子,寒風初來乍到,雖然並非十分冷冽,卻已能讓人感到不適,趙七月端端正正坐亭臺裡,一面飲茶一面俯瞰車水馬龍的汴梁城。
因為長時間沉思的緣故,漸漸地,兩道長眉好似變成了兩柄利劍。
未入皇宮之前,如每一個青春年少的女子一樣,她曾對自己未來的生活,充滿單純美好的嚮往,初入宮城那些天,她跟皇帝的關係還不錯,算得上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只是這八個字,對於夫妻而言並不是什麼很好的評價,規規矩矩的禮敬表現出的,不過是彼此的疏離,遠不如琴瑟和鳴、水乳交融這些字眼來得正面。
彼時,趙七月還沒發現什麼不妥,平日裡她努力盡妻子的本份,為皇帝下廚,照顧皇帝的日常,同時也盡皇后的職責,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
對於兩個之前並不熟悉的人而言,長久的相處才有可能換來彼此的親密,趙七月本以為她跟皇帝也是如此。
可惜的是,之後不久,化名“吳媚”的趙玉潔近乎是以橫空出世的姿態,在宮城迅速建立了自己的地位。
本就勤於政事,並不太停留於後宮的皇帝,由此身邊就只有趙玉潔,慢慢的沒了趙七月的位置。
利益聯姻這四個字,大多數時候看起來冷冰冰的,但世家男女多的是這種情況,大多數情況下,夫妻都能和和睦睦,恩愛有加的情況也不少,畢竟大家的成長環境差不多,受到的教育差不多,見識與思維方式差不多,三觀相合。
趙七月沒想到自己會面對這般處境,連見皇帝一面都難。
彼時她沒想到的是,這都只是開始。
而後,伴隨趙玉潔的地位日益提升,她的處境愈發不妙,常常一個月到頭都見不到皇帝。
那兩年,趙七月心中的那些幻想,對皇帝的情愫,在日復一日的失望中被消磨殆盡。
當趙玉潔生了一個女兒,因為不能母憑子貴,就將其悶殺嫁禍給她時,趙七月才發現她的處境已經何其荒謬。
入宮這麼多年,她莫說沒有子嗣,連該有的東西都沒有,趙玉潔卻能恃寵而驕到,可以親手殺掉自己的孩子。
雖然這事是為了嫁禍她,但趙玉潔的囂張跋扈已經可見一斑。
最難熬的日子,是皇宮傳出廢后風聲的時候,那是對趙七月最大的侮辱。
廢后之事雖然被擱置,趙玉潔也失去了“內相”權位,但當皇帝帶著豐厚賞賜,再度來到立政殿的時候,趙七月發現自己心中沒有半點兒喜悅,有的只是濃濃的厭惡。
看著宋治在她面前假惺惺的關切,若非有王極境的修為,她根本不可能抑制住自己嘔吐的慾望。
那時候她已經完全明白,在皇帝眼中她並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只是一個連線趙氏連線世家的工具。
如果皇帝早來一些時間,而不是迫於國戰形勢,身為沒有退路的皇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趙七月或許會摒棄隔閡,然而廢后風波已經發生,趙七月再是願意顧全大局,終究不是軟弱的性子。
她有自己的感受,任何時候都不會徹底丟掉自己的人格與尊嚴,所以她再也沒法跟宋治逢場作戲、和平共處。
從燕平撤離,到汴梁來的這一路,趙七月好幾回都想中途停下,隨便找個藉口,跟北胡修行者拼殺一場。
若是能取下一兩顆北胡王極境的人頭,戰後還有命在,那就回晉陽去,往後跟自家族人親友,跟雁門軍並肩作戰,作為一個將門子弟大齊修行者,跟北胡戰鬥到底。
若是沒能取得戰果,死在了戰場上,那也好過繼續做一個沒有人生希望,只有憋屈與侮辱的皇后。既然早晚要被廢,那又何苦還有眷念、猶疑?
趙七月向來是坐起而行的性子,做事從不拖泥帶水。這回之所以沒有回晉陽,而是沉默著到了汴梁,不過是推演局勢的結果。
在皇帝打算設立河東節度使之前,她就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
她需要留在中樞,以人質的身份。
如果沒有她這個人質,皇帝憑什麼敢給趙氏在晉地的大權?真就不怕趙氏擁兵自重,割據一方,圖謀造反嗎?
皇帝總需要一些節制重臣的依仗,才會給予對方成為一方諸侯的權力。
“皇后娘娘,陛下已經有了決議,設立河東節度使的詔書即將下達,寧哥兒說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如果皇后娘娘此時不走,往後就難有機會脫身。請皇后娘娘隨我們離開,否則我們回去之後,必然無法向寧哥兒交差,只怕會人頭落地。”
說話的是扈紅練。
她是跟著趙玄極來的汴梁,有趙氏給予的身份。
說完這句話後,扈紅練半跪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