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隨時間向前開,但我的時間卻倒退了回來。坐在車上看著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沒有了記憶中的一棟棟兩三層的小洋樓,有的只是早已遺忘在腦海中的紅磚紅瓦房。
國道南邊的窯廠還在冒著滾滾濃煙,北邊的池塘裡男人們帶著孩子在水裡嬉戲。路邊的田地裡生長著西瓜和玉米,沒有農忙的村民們坐在樹蔭下吹牛打屁。
輕車熟路的走到承載自己童年回憶的院子前,硃紅色的鐵門早已有了腐蝕的痕跡,房頂的那處裂紋依舊被鋼筋固定著。
推開大門,左邊院子牆角是以前老媽釀酒的地方,那時候父親朋友多,每次來家裡總要帶些酒回去,老媽從來也沒有說過什麼,後來他們倆離婚之後,老媽一人去了杭城,自那以後那套簡易的釀酒裝置再也沒有啟用過,父親的朋友也不像以前那般隔三差五來一趟了。
院子裡的桃樹結的桃子腐爛了也沒人摘,壓水井前的大青石也還在。
“啊爹,我回來了”,我們這裡習慣喊爺爺喊阿爹。
奶奶在廚房做飯,啊爹面朝大門一人坐在堂屋裡喝著酒。若不是進來時瞥見他看到自己回來時慌亂的拿起酒杯,導致酒都撒了一些,怕是真的會認為他除了喝酒什麼都不會在乎。
“嗯,回來了就去給你奶燒鍋,趕緊做好飯吃飯。”啊爹說完就走進了內屋。阿爹是個正直的人,也是個溫柔的人。
奶奶說那時候剛生完我叔的時候,有部隊首長經過我們這邊,想帶走阿爹去給他當警衛,阿爹只是說:“去不了啊,家裡二娃子才剛落地沒多久,大娃子也沒多大。讓我把這些全部丟給我那婆娘,不成的,不成啊”。
後來才知道,對阿爹而言,奶奶是他的世界。在奶奶身邊的時候,他所有的一切都會被包容。至於奶奶不在身邊的時候,那一次我見到了,阿爹喝醉酒哭著給奶奶打電話,說讓奶奶回來,他想她了。
也就是那一次,為了我的大學學費生活費,奶奶沒有回來,阿爹跟我父親吵了一架,說如果不是我爸出軌,我媽就不會離開,就不會為了幾千塊錢學費發愁…
那一次我覺得父親瘋了,他動手打了阿爹。阿爹年紀大了,又很瘦,而且又喝醉酒,阿爹根本沒辦法反抗;那一次,阿爹找到了家裡沒用完的農藥,我不知道他當時想到了什麼,大概也只是像平時喝酒那般開啟喝了下去,但我知道,那味道一定不好。
我曾經羨慕過人家都辦過宴席,為什麼我家從來都沒有辦過?我們傢什麼時候才能辦一次宴席呢?那一次,我家辦了我記憶中的第一次宴席,那是我阿爹的葬禮。那是我第一次覺得人間不值得,大概阿爹也是這樣想的吧。
其實阿爹有時候也是個很小心眼的人。記得有一次暑假我去老媽那裡過暑假,阿爹和另一個爺爺輩的親戚去那裡看我們,應該是抱著讓老媽和父親復婚的態度去的。
但老媽見到阿爹第一句就是:“叔,你怎麼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啊”。
那天,啊爹臉都黑了,回去就跟奶奶抱怨:你知道小霞喊我啥嗎?她喊我喊叔!她怎麼能喊我喊叔呢,小勇對不起她是小勇的錯,但她怎麼說喊叔就喊叔了呢。
奶奶在旁邊哭笑不得,但她知道阿爹是難過的,他也只會在這些小事上難過了。
“小哲兒,想什麼呢,端菜吃飯了。怎麼流眼淚了,是被煙燻到眼睛了嗎?”奶奶問。
“沒事沒事,就是想到阿爹明明擔心我出啥事,又裝做不在意的樣子就覺得好玩,又有些難過。現在沒事啦,吃飯吃飯,好久沒吃過奶奶您做的飯了呢。”
“你阿爹就是這樣,看起來啥都不在乎只知道喝酒,其實心軟的很吶。”
單哲笑笑,搖搖腦袋把之前的思緒全都甩出腦外。不是早都想通了,要讓這輩子的悲傷少一點嗎,這就是第一件了。
單哲從來沒有想過重生一世為什麼從來沒有想過要改變自己的父親,大概是因為這個讓他覺得人間不值得,帶給他所有苦難的男人不值得吧。說到底單哲不是個聖人,不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他只是一個想要有個安穩的家的小人物,而這個家,是父親給不了的。
吃完飯,單哲走到麥場旁邊的池塘邊坐下,他在思考怎麼用剩下的一個月暑假把學費掙到,只要自己掙到了學費,奶奶就不用出去掙錢,有奶奶陪在身邊的阿爹也就不會想著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