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白峰看著體貌正常臉色紅潤的婦人,並不覺得她有什麼病態。
婦人嘆了口氣,說道:“家夫前些時候受了不輕的傷,普通藥草根本就不管用,南燕國又沒有什麼仙家宗門,只能找過路練氣士換取那些凡俗沒有的藥物。”
找練氣士換藥,這傷恐怕也沒那麼簡單,東羽笑瞬間就來了興趣,問道:“能否帶我們去看看,也好知道我們有沒有適用的丹藥。”
婦人想了想,然後起身領著兩人下樓,
穿過大堂門口的油膩布簾,後面是一片昏暗的後廚灶房,靠近灶臺火口的地方擺放著一張躺椅,上面躺著一名身穿灰衣,胸前掛著一張油膩圍裙,約莫四十左右的漢子,眯著眼,昏昏欲睡。
察覺到有人進來,漢子立即睜開眼,直起腰背站了起來。
寧白峰看著站起身的漢子,第一感覺就是此人很疲憊,不只是從身上,更是從身體內透露出一股疲憊,就像是一輩子沒睡覺一樣,隨時都有可能倒在地上昏睡不起。
但是寧白峰又有些吃不準,因為漢子儘管身形消瘦,但起身那一瞬間猶如一隻長槍突刺,氣勢極為驚人,站在那裡絲毫沒有搖搖欲墜,反而帶著穩重如山的感覺,然而這種感覺很快便被一聲劇烈的咳嗽打破,彷彿要把胸腔裡的肺葉給咳出來。
婦人快步走到漢子身邊,扶著背,低聲在漢子耳邊說了幾句。
漢子抬頭看了一眼兩名青年,然後揭下胸前髒汙的圍裙扔在躺椅上,說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兩位隨我來,若是真能有那靈藥,梁某必定能拿出等值的東西交換。”
四人走出灶房,來到後院屋裡。
婦人將手裡的油燈放在桌上後,坐在東羽的對面,兩邊是自己的丈夫和白衣青年。
寧白峰看著油燈下臉色愈發蠟黃的漢子,問道:“能否告知你是如何受傷,又是傷在何處。”
漢子又咳嗽幾聲,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啞著嗓子說道:“既然你們進了松原,想必是領了江陽城隍的告令,為了除妖而來,若是這樣的話,我勸你們還是放棄,松原裡的老樹妖根本就不是下鏡武夫和練氣士能夠對付的。”
寧白峰立即和東羽對視一眼。
城隍告令,除妖這又是怎麼回事。
婦人看著兩人疑惑的神色,也有些不確定起來,先前詢問兩人來路,就是想知道這些人的目的,難道這一行人真的是路過,不是在那樹妖手上吃了虧才過來的?那名護衛一身血跡又是怎麼來的。
漢子驚訝道:“你們不是來除妖的?”
寧白峰和東羽齊齊搖頭。
遇上杜向陽他們那場圍殺都是意外,更不要說城隍告令除妖的事情,他們真的是聽都沒聽說過。
東羽本就對漢子受傷的原因感興趣,此時又聽說捉妖之事,興趣更是極為高漲,“除妖?!到底是什麼妖,難道你的傷也與此妖有關?”
漢子立即劇烈咳嗽起來,好半天后才緩過氣來,點頭說道:“確實是與此妖有關,這百里松原,有一株成精化妖的老松樹,自稱蒼松子,剛化形那些年,時不時偷吃路過的行人,我看不慣他吞噬血食,找他打過幾次,贏多輸少,每次要斬殺之時,都被其斷根逃生,直到數月前臨潼關戒嚴,江陽城封路,行人趨近於無,老樹妖已經習慣吃人,無人經過缺少血食之後,便把主意打到客棧的頭上,想要新仇舊恨一起算,後來我們打了一架,互有損傷,我被樹妖傷了神,樹妖也被打的顯出真身。”
桌前漢子渾身上下沒有元氣波動,但剛剛起身的那一剎那氣勢不凡,由此可見必定是武夫無疑。而能與化形妖物打的互有損傷,最差也是宗師,只是不知道是七境陰神境,還是八境陽神境,又或者是......九境元神境?
從蘇老的棍棒底下,寧白峰知道世間修行境界,不能按照劉叔教授的那樣從下三境算起,而是從最底層的外三境算起,自己奉為圭臬的標準,用蘇老的話來說,那就
是狗屁。
武夫外三境煉體,下三境練氣,中三境煉神,人之神魂又有陰神,陽神和元神之分,因此中三境宗師境界便以此三神為名稱。
寧白峰沒有想到,這名渾身上下油膩邋遢的漢子,竟然會是一名武道宗師,並且還窩在這麼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破舊客棧裡做廚子,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寧白峰再次仔細打量了一遍對面的漢子,此人眼神渾濁,面色蠟黃,鬍子拉渣,身形消瘦,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頹廢與疲憊,根本就沒有哪怕一丁點的宗師味道,但是結合剛剛那句被樹妖打的傷了神,這一切就又顯得理所當然起來。
人身上,唯有傷了神,才會出現這種疲憊不堪的形貌。
東羽好奇的看著漢子,問道:“前輩是哪一境的宗師?按道理來講,煉出陰神的宗師就已經能做到辟邪於外,又怎會被妖物傷到神魂,更何況,在某些方面,宗師武夫在對戰妖物方面,比中三境練氣士還有優勢。”
漢子沉默片刻,說道:“蒼松老妖本身手段稀鬆平常,一手鬆針雨雖然強,但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威脅,然而數月前的那次交手,那老妖不知從哪裡得到一隻煞氣極重的奇異骨笛,吹動之下,松針雨瞬間形成陰沉煞氣的松針雨陣,我也是突然措手不及,被松針入體,才導致這個樣子。”
漢子停頓了一下,嘆氣道:“本已經一腳邁入陽神,現在又退了回來,再想上去,估計這輩子都沒指望了。”
寧白峰心裡嘆了口氣,武夫跌境,受傷或許可以治好,但心氣一墜再想提起來可就沒那麼簡單,尤其是漢子傷了神,就算養好了,再想有所突破,除非有大機緣。
婦人本身性子潑辣,只是在外人面前有所收斂,如今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拍著桌子怒罵道:“挨千刀的,當初你說要退隱江湖,老孃放棄大好年華,丟掉那麼多江湖俊傑,陪你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開客棧,一呆就是十幾年,可曾有過一絲怨言?!如今遇到點小事你就這麼畏畏縮縮,老孃當初真是瞎了狗眼才會看上你!今兒個你給老孃聽好了,再敢說這種喪氣話,信不信老孃一刀剁了你的狗頭!”
東羽目瞪口呆的看著婦人,溫柔美婦瞬間變成街頭潑婦,這轉變也太快了,而且婦人狠起來連自己都罵,真的是一狠到底。
漢子看著婦人,眼神溫柔,滿臉苦笑,心裡卻很苦澀。
只怪自己沒出息,一心只想過粗茶淡飯的日子,卻讓婦人一直跟著受苦。
婦人最受不得這樣的眼神,瞬間心一軟,再也狠不下心腸繼續罵下去,轉身去往內屋,翻出一個木盒,放到桌子上,盒子裡放著幾塊琥珀色油亮潤滑的松脂,以及一節焦黑如炭的木棍。
婦人將盒子推到寧白峰和東羽面前,說道:“這是百年積香松靈脂,本來數量稍微多一點,但是被我拿來試著點香給這挨千刀的治傷,卻發現效果甚微,另外一節是雷擊木,具體年份我也不清楚,長的那節被製成了槍桿,餘下的就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