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楠其實早就意識到早上送外賣會和訓練時間衝突，但昨天她就是腦熱應了下來，原本盤算著今天跟石女士請一天假，去了再跟蕭途說清楚另約時間，然而母女倆鬧了不愉快，石楠也不敢再觸石女士的逆鱗，一邊煮著粥，一邊開啟手機微信，看著蕭途的頭像微微發怔。
猶豫了片刻，石楠還是傳送了一則資訊：抱歉蕭老師，早上我得去送早餐外賣，無法準時赴約訓練了，還請蕭老師原諒。
發資訊前緊張，發完資訊一顆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更加不安了，石楠做了無數設想：自己爽約了他會不高興嗎？他會後悔收自己做學生嗎？他會不會下一秒直接拉黑自己？……石楠看著粘.稠的粥飯凹凸不平地冒著泡兒，像極了她此時的心情，糊成了一鍋。
不過石楠並沒有提心吊膽太久，約莫十分鐘之後就收到了蕭途的回覆：沒關係，今天沒課，我等你。電影電視學院，1005排練室，中午之前我會在這裡，可以隨時來找我。
會心一擊！石楠也不記得自己曾經是在哪裡看到過這樣的話——“我等你”和“我愛你”擁有著同等的分量。
石楠此時的內心躁動不安，她既對即將開始的求學之路充滿期待，也對蕭途的“我等你”懷著一絲憧憬，就像此刻的米粥因為溫度的不斷上升，正不受控制地往外翻騰，石楠立刻關了滋滋作響的爐火，一顆心才得以平靜下來。
家門口直通校園的南門路在昨天已經竣工，石楠不必再繞道沿湖公園送餐，她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氣踩著腳踏車朝著學校的方向而去。
總體來說還算順利，石楠送完最後一筆訂單才八點多一些，朝陽也漸漸開始宣示它的主權，薄薄的暖意逐漸變得厚重起來，沉沉地壓在了石楠的後背上，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少女臉上的汗已經被風吹乾了好幾回，沒等喘上兩口氣又滲了出來。
穿過白色的羅馬柱，走進電影電視學院大門，抬頭可見穹頂印著暖色的中世紀壁畫，腳下鋥亮的大理石地磚上印著石楠的影子，大廳裡細細迴盪著窣窣的聲響，石楠分辨不清，既像是竊竊私語又像是淺聲吟唱，往前再走兩步，就見一面等身鏡子出現在了眼前。
鏡子裡的石楠是侷促不安的，微胖的身體罩在印著“石頭記”LOGO略顯拘謹的送餐服裡，肉嘟嘟的兩隻手像剛發好的麵糰緊緊地攥著衣角，邊緣印出點兒紅來，因為汗水浸溼了劉海，髮梢不聽話地黏在了一塊兒，而頭上的南瓜髮夾則扭曲著身體一頭扎進了稻草堆似的頭髮裡，顯得格外滑稽可笑。
倏然傳來女孩子清脆的說笑聲，石楠側頭從鏡子裡瞥見幾個女學生走了進來，走在最前面的女生停下了腳步，透過鏡子和石楠對視了一眼，石楠覺得眼熟，半晌才記起竟是上次雨天為難自己的那位女學生，慄褐色的波浪卷變為了黑色的直長髮，難怪自己差點沒認出來。
可謂是沒有對比沒有傷害，鏡子裡何欣然襯著白漆雕花的牆壁，像是鑲嵌在了昂貴的金屬攀藤相框裡，與這幢充斥著藝術氣息的學院融為了一體，而她卻像極了一個異類。
也不知道何欣然和身邊的朋友們說了些什麼，所有人都將目光朝著石楠投了過來，隨後傳來一陣鬨笑聲。
待何欣然走了，石楠才發覺自己的臉頰微微發燙，她將手指抻進發絲裡捋了捋，卻更亂了，扯下了顯得多餘的髮夾，塞進了衣服口袋裡。
在通往教室不算寬敞的走廊牆上掛著一幅幅彩色照片，照片裡的年輕演員雖然被定格，卻神態各異、光芒四射，在每一幅畫旁都標註著蠅頭小楷——xxx屆xxx班畢業作品《xxx》，石楠幾乎在所有的照片裡都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指導老師：蕭途，石楠不由得心生敬佩。
除了照片之外，走廊過道里還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道具，中世紀的燭臺，民國的機械鐘，刷灰漆的臺階，屏風、桌椅板凳，隱隱約約還能聽見鏗鏘有力的說話聲，還能看見教室門縫光影下人影的晃動。石楠扭曲著身體左右小心避讓著走廊裡的道具，心裡存著新奇，忍不住想要多看上兩眼，多聽上幾耳朵。
一直走到了走廊盡頭，1005排練室才出現在石楠的眼前，石楠開啟手機微信看了一眼，在確認無誤之後才躡手躡腳地靠近，輕輕地推開了1005教室大門。
藉著微弱的光，石楠粗略地打量了一番這間教室，大約兩指高的木質地板舞臺佔據了教室的大部分空間，由於四周拉上了遮光窗簾，便都籠罩在了昏暗之中，只有正對著舞臺的投影幕布上投著一片光，而蕭途正坐在黑暗裡，高大的身體微屈，雙手交叉合十抵著下頜神情專注地對著投影幕布。
石楠沒有作聲不願打擾到蕭途，輕手輕腳地關上門靠牆站著。起初她的注意力還在蕭途身上，不過很快她也被白幕上的光影給吸引了，不僅僅是光影還有聲音，竟不知不覺地跟著人物融入到了劇情之中，直到一聲震耳的槍響，隨著畫面裡歇斯底里的女人和看似體面的中年男人痛苦的叫喚聲，話劇拉上了帷幕。
石楠震撼地站在原地，竟覺得臉頰微微發涼，伸手摸了一把原來是眼淚。
“這是我最喜歡的話劇作品，曹禺先生的《雷雨》。”不知是什麼時候教室裡的窗簾已經被拉開了，光線從窗戶裡照射進來也清晰了蕭途的臉，男人微笑著給石楠遞去了一張紙巾，“第一次看話劇？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