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這邏輯……乍一聽貌似沒毛病。王二張張嘴，一下子竟未想到合適的反駁，畢竟：這個世界不存在北方的遊牧民族，甚至出了神州浩土，就是十萬裡大山裡面的苗人、白人之類的百越之民，便是三十六異族了——這些異族，是真正的蠻族，甚至沒長出基本的“人”樣，又算是苗、白、黎、侗、瑤為首的百越和中原的人類的共同的大敵——因為它們根本就不算是“人”！中原、百越的矛盾，是人類的內部矛盾，而和三十六異族的矛盾，則是人類和另外一種種群的生存矛盾。
言歸正題：這群百越之民，以漁獵、採集、刀耕火種為生計，一直都掙扎在生存線上……這，才是它們性兇悍的原因！
一個族群若是掙扎在生存線上，那又如何能不兇悍？面對“生存”，當然“生存”便是最要緊的事。
窮，則生出奸計；窮，則生刁民——這並不是說，富裕之後，一個人就會變好，而是一個人在擁有了一定量的財富，衣食無憂之後，就不會那麼不要命了。明明可以用一種更為安全、安逸的方法，獲得生存所需，傻子才用命去拼！所以，讓百越之地的人富裕……這實際上更有利於中原之地的安全！
……
“你不能讓一個人徹底的絕望……你知道，一些地方是有土匪劫道的。但是這些土匪，卻只是抽一定的成，而不是徹底將東西全部搶走……為什麼？”
王二問了一個看似很簡單的問題——當然，他說的“土匪”並不包括火影裡面那些窮兇極惡的土匪、山賊。那些東西不抽成，而是全都要，因為火影中，普通的商人力量太過有限了，那是力量的絕對壓制。
“自然……自然是……”週一仙厚著臉，說：“我中原禮儀之地，便是山賊土匪，也都深受教化，有人性。”
小環戳穿道：“爺爺你又瞎說……”
畢竟是爺孫，週一仙那一句話是真話，那一句是瞎話，小小年紀的小環閉著眼睛都能聽出來。週一仙老臉一紅，揮一下袖子，惱道：“去去，你爺爺什麼時候說過瞎話了……”
王二笑，繼續道：“土匪們可不會想那麼多。但土匪做久了，自然就會本能的這麼做——因為這是經驗，用命換來的。試圖搶奪全部的，武力強橫，自然可以活著，但那些被搶光的，又在荒郊野嶺，左右一死的，一定會拉一個人去墊背！一個人，願意去妥協，是因為他還有可妥協的東西。他願意去低頭，是因為，那些都還是可以捨棄的東西！但……要命的時候，要把你趕盡殺絕的時候，他們會心甘情願的自己殺死自己，把貨物錢財給土匪嗎？不會！做久了，土匪們自然就會一次一次的嘗試，找到最佳的方案——貨物拿幾成，是商人們能夠承受的，並且是下一次還會走這裡的，並且，還能夠私下裡和鏢師們達成一些‘協議’……”
張小凡道：“所以，中原對南疆的態度。也應該如此，不能讓他們處於這種匱乏的狀態，這樣中原才是最安全的。”
王二道：“不錯。生活必需品上的依賴，你不能讓人家感受到這種依賴，一想起來就是你掐著人家的脖子，手稍微一用力，就要把人掐死——你說，這樣人家能不警惕、敵視你嗎？匱乏的物質，時刻都提醒著百越的人們，中原人掐著我們的咽喉，我們的生死，並不由己。”
這，便是仇恨的積累。
……
事實上——就王二（由人）所熟悉的歷史，也都是如此：但凡能夠給人一口飯吃，也不至於此！
何至於此？
一是朝廷對鹽、茶和鐵器的嚴格把控，讓它們成為了草原上極為稀缺的生存資源，價格昂貴，初級加工的商品，流通在草原上，就是天價。依靠著“剪刀差”將草原大小部落剪成了禿子。草原上的寒風一吹，風扯蛋蛋涼，既“需要”又“仇恨”的念頭，就在心中種了下去。
他們“需要”這些奸商，卻又“仇恨”這些奸商——辛辛苦苦養了一年的牛羊，全辛苦給別人了，自己卻還要在生存、死亡的邊緣掙扎……
歷朝……開互市都是一種極好的政策，但這個政策的“好”在商人、官吏的貪婪驅使下，卻並不能夠保持。往往是互市前幾年，稍微滿意一些，後來一回頭，尼瑪草原蠻子殺過來了——商人太黑，官員太黑，他們養一年的牛羊來這裡換取一些必需品，竟然還不能保證生存。那，就只能用刀子、用命擺在檯面上，來將曾經被商人們巧取豪奪，被官吏們橫徵暴斂的財富拿回去——這不是道理！這是生存！而如果一個互市開的夠好，這些是可以避免的。
假設——只是“假設”，一個互市可以做到“量大”且“價格公道”，可以滿足草原上三分之二的勢力的貿易需求，讓三分之二的人稍微遠離一些生存線……那麼，他們就是能歌善舞的牧民，再也懶得用刀說話了。
這和“勇武”不“勇武”，“兇殘”不“兇殘”無關，因為這就是人性：
人之初，性本善。
人都是好逸惡勞的，也必然是好逸惡勞，嚮往那種“錢多事少離家近，位高權重責任輕;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的日子……
“但商人不會去想以後，他們只在乎今天能夠賺多少，不回去想可再生，只會連根刨……所以，他們要做的事，一定是當下利益最大化的，而不是說十年二十年後利潤最大化的。官吏同樣如此，同樣不會考慮未來……在這裡貿易的百越人實際上很吃虧，他們拿出來的東西，本來價值連城，卻賣的一文不值。一株三百年以上的老參，才不過換了幾個碗碟……”
王二的手指指了一下一個苗人放在地上的碗碟。他能應周圍人的心思，所以對他們的情況很清楚。
張小凡道：“這也太過分了。”
“是啊……太過分！”
商人的本性……或者說是資本本身，便具有這種掠奪一切據為己有的秉性。吃相什麼的，根本就不會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