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燦想了一想道:“除此以外,他的身體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我知道!”趙佶一聽這話就很興奮,他追根究底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燒,跳起來道:“因為皇后是他自己選的嘛!”此話一出,他立刻被腳下的臺階絆住,哎喲一聲跌了一大跤,膝蓋磕到臺階邊緣,痛得他趕緊閉上眼睛拜天拜地:“哥!皇上!我錯了!我不該妄議你的事情!”
蘇燦在他前面幾步處,聲音空濛渺遠道:“端王殿下,您小心臺階,我們離出口很近了哦。”他似乎在忍著笑意,與此同時,纖細的哭聲又從上方飄飄悠悠地傳來了。
蘇燦對哭聲充耳不聞。他走到臺階的頂端,面前是一扇積了灰塵的門,他擰了一下門把手,隨著“吱啞”一聲,門應聲而開,蒼白的光從縫隙之中透進來,迫不及待地找到人的眼睛往裡面鑽,趙佶眯眼道:“好亮啊。”
“地道的出口,居然會是一扇門……”蘇燦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又將門開啟了些,照得半條地道通透明亮,也足夠他往外面看一眼勘探情況了。
趙佶聽見蘇燦的笑,又笑又嘆的,彷彿是是忍俊不禁、不可思議,他聽得蘇燦問他:“端王殿下,你猜,我們現在在哪兒呢?”
忽遠忽近的哭聲似乎變得更響、更清晰了。趙佶在心裡默默祈禱了一下,才開口道:“要我猜的話……只要這裡不是一片墳地,隨便什麼地方都無所謂吧。”
蘇燦鼓掌笑道:“真是神機妙算!這裡就是一片墳地。”
趙佶覺得自己的心情很低落,多半是被嚇的。
待在地道里怕黑,走到外面又是個墳場,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何去何從,但停滯不前總是不好的,至少現在是白天,比晚上要好些。因此,他頂著著幽幽的哭聲的衝擊,垂頭喪氣、步履沉重地跟在蘇燦身後,一推門,哆哆嗦嗦地抬頭,發現蘇燦居然沒了蹤影,周圍只有大片大片的墳場,上圓下方的墳冢交疊,密密麻麻足有幾十座,嚇得他腿一軟,趕緊握住門把手支撐自己的身子,以免自己真的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不容易定住神,再回頭一看:地道的出口處是一座墳墓,而這扇門正是墓碑,
於是趙佶立刻放開手,手上沾著的灰塵都讓他覺得自己摸到的是挫骨揚灰。他覺得自己的精神有小小的一絲崩潰,他環顧四周,弱弱地試探地問了聲:“蘇燦?”
沒有人回答他,趙佶只好隨便看看,但實在也沒什麼好看的,只會越看越覺得恐怖。他往前走了一步,結果沒發現前面是往下的一個臺階,一腳踩空滾了下去,面部砸地,險些流出鼻血。
太慘了吧——
他委屈地想著,咬牙切齒地回頭看著這座陵墓,意外地發現它比想象中要豪華些:青石的門楣,鐫刻了飛天玄女與武士像的門扉,以及他剛才跌落下來的白玉的臺階。這個墓室的頂呈現圓潤的穹頂狀,周圍砌著各色磚雕,活人房內的角柱、簷瓦樣樣不缺,上面還鏤刻著人首人身雙手合十、鳥腹鳥爪背上有翅的妙音鳥圖,周圍以墨線鐫刻了花鳥蟲魚、亭臺樓閣與雲彩,墓室頂端塗上青灰作為蒼穹,又以白色粉末描繪出銀河中的燦爛星辰。
放眼四周,荒草叢生但並不雜亂,可以看出曾經被修剪過的痕跡;草叢中排列著幾尊石刻,多是奔騰的馬,高瞻遠矚、神采飛揚,栩栩如生虎虎生風;還有馴象人、瑞禽、獅虎、客使的雕像,一個個地都是惟妙惟肖的,它們整齊地遍佈在陵地之中。
趙佶覺得心驚膽戰,這一次不是因為害怕,而是震驚:這地方,他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了,每年清明他都會隨大部隊來一趟,祭祀列祖列宗——這裡不是皇家陵墓,永昌陵嗎?
他還記得小時候宋公公給他講的故事。百年以前,開國皇帝宋太祖趙匡胤在死前幾個月西巡西京,回程路過鞏縣,拜謁了其父母葬地永安陵,又登上安陵西北角樓,對周圍眾人道:“人生如白駒過隙,終有終點。”隨後取出一支響箭,朝西北方向射去,在箭落處埋石馬一件,又道,“此處就是朕的終點,朕將它命名為‘永昌’。”——這就是永昌陵的來源。
大概是宮裡出了事,活著的人快要死了,就沒有人來管真正死了的人了,該來人的時候,人手總是不夠,往四處搜刮調離,卻也不見得事情會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只是御膳房的工作量加大了。
也不知哪個倒黴親戚,在這數百年的歲月裡被掘了墳,還挖了地道,這一莊嚴肅穆的場所竟,成為了不可言說的秘密之地,活人也於此銷聲匿跡,或許是復活的另一種形式,管他願不願意。
可是,如果真的將這裡從墓穴改造成為一個地道,那麼原先的屍體又去哪裡了呢?平日裡這邊日夜有人看守,總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人丟擲去,或者藏到哪個地方吧?清明時候人來人往的,總有一年要被踢爆,撥雲見日的。
趙佶重新走回去,走上臺階,走到那扇門的旁邊。天很冷,風颳過陵墓呼呼地作響,於一片死寂之中,他又一次聽到了女孩微弱的哭聲,忽而高亢脆弱,忽而又低徊幽婉,似乎一直沒有停下來,於是趙佶想到,也許蘇燦是循著這哭聲而去的。毫無頭緒的時候,就找到一個變化的突破口,這是他作為侍衛多年來的習慣,是作為捕獵手的直覺。
但是僅憑著趙佶的聽力,依舊是不能分辨哭聲的來源之處;相應地,他也找不到蘇燦的蹤跡,這彷彿是白夜之中的一個噩夢,荒誕恐怖又綿延無盡。
他低下頭將門關上,終於看清了上面所刻的字。
——褒王趙伸。
他們一開始就知道他四哥沒有死。
沒有死,也就沒有屍體,改造亦是理所當然地得到了默許。
原來四哥的死,竟是一個眾所周知的謊言,一個並非秘密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