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我的師兄,你不知道天堂的樣子,但你可以無限接近它啊!”
金承序已經變成了“怪物”。猛一下撲上來的時候,葉朗星只覺得眼前爆開紅色,此刻他在自己身上亂咬,他才清晰地看見“它”的樣子。面龐四分五裂成細長花瓣狀衍生,上面佈滿密密麻麻的尖利的牙齒。這面目可憎、令人作嘔的怪物還保留有金承序的聲音,一遍一遍地喊著葉朗星:師兄,師兄,師兄。
葉朗星覺得這個聲音頂多只是讓他心理不適,在保命面前不值一提,更何況這顯然是個假象啊——
“滾開啊!”葉朗星掙扎著,傾盡全力怒喝道,“別裝成是我師弟的樣子,他早就死了!”
葉朗星一向身形矯捷,反應迅猛且懂得出其不意,他這一喝,讓撲上來的怪物怔住了至少兩次眨眼的時間,趁著這短暫而珍貴的間隙,他的腰猛地一用力,挺身而起,一個耳刮子朝著怪物頭部打過去,一把將怪物打到了一旁,隨後他猛地跳起來,抽出石羽刀刷地一揮,一把將那顆爆得像是章魚觸手般的腦袋削落在地!
“我知道他最後是什麼樣的,你不用揣測,更不用妖魔化。”葉朗星氣喘吁吁地看著仍在抽搐的金承序的身子,道,“比你的樣子恐怖多了。”
金承序的身子還是原來的樣子,搞得葉朗星有點愧疚,自己是不是殺錯了人,他又往旁邊一撇,看見蠕動的紅色肉肢。一陣噁心爬了上來,被他強壓下去。
“——師兄,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走。我難受,可不可以把……把……”
金承序抱著葉朗星的腿,整個下半身幾乎是癱瘓的一動不動,而上半身則是躁動不安,尤其面部扭曲,輪廓凹陷骨骼突出,只比骷髏多一層皮。
葉朗星面色鐵青地停下腳步,金承序不讓他走。
自從跟著那天跟著金承序去看著他們吸食五石散以後,葉朗星就暗自做了決定,並且在一個月以後將提供五石散的組織連根拔起——到華陽教為止。再下去,就無法深究了。但是這樣足夠了,汴京城的五石散大多數被銷燬,葉朗星也被汴京衙門的人登門感謝,師父也從此看到了葉朗星身上不同的可能。
看起來皆大歡喜,只有金承序在受罪。
葉朗星沒有把金承序的情況告訴師父。
“不行。”葉朗星再一次準備掙脫,低聲道,“你應該清楚的,整個汴京城都沒有那種東西了。”
“不是的,師兄……”金承序道,“可不可以把手給我……”
葉朗星迴頭看他。
金承序在不停地嘔吐、流汗和打寒戰,瞳孔放大,就像是在出神一般,但實際上他非常痛苦,他在乞求他。
於是葉朗星俯身握著他的手,那上面有大片大片明顯的雞皮疙瘩,摸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葉朗星輕聲道:“你還好嗎?”
“我很疼……”金承序如實相告,“幾百幾千條蟲子在咬我,他們一看到光,就吃我的肉,我的骨髓。我要被挖空了。”
說著,他抽出腰間的刀,就要朝自己的脖子扎。
葉朗星眼疾手快一把打掉刀子,道:“你會好起來的。你會好的。在這裡待著,我每天都會來看你。你會好的。”
金承序迷茫地流淚笑道:“我撐不住了,師兄……我有一件事想拜託你。”
葉朗星道:“說吧。”
金承序一陣乾嘔後,掙扎著,斷斷續續道:“我的事……請你不要告訴師父。我不想讓他老人家動氣。”
葉朗星呆了一呆,道:“好。”想了一想,他問道,“金承序,你恨我嗎?”
金承序滿頭細密的汗,虛弱道:“我不知道……”
他的手鬆了開來。
葉朗星道:“抱歉。”
金承序在五石散的陷阱中越陷越深,最後死去,這是一個必然的結果,比“預想中”的死亡,還要來得更早。
只是葉朗星想不明白,自己做的這些,究竟是對還是錯。他只知道這些是他不想面對的,是他長年封存在記憶中的。他當了許多年的捕快,看了太多的可憎可怖,學會了選擇性遺忘。這件事情不是最刺激的,但莫名是他最過意不去的,每一次想起來,都會使他痛苦到心臟揪緊。
而這件事情偏偏就在這一刻被想起來了。
師兄。師兄。師兄。
盜竊了金承序的樣貌的怪物已經倒下,可金承序的聲音還是在迴盪:“師兄,救救我。救了我,你就可以不必下地獄。救我,救我,救我!”
葉朗星緊閉眼睛捂住耳朵,拒絕接受這些資訊的入侵。當他發現它們還是自四面八方刺入他的腦海裡的時候,終於是忍無可忍,鬆開了手朗目圓睜地一刀往前劈砍過去,軌跡如月牙交錯,流星飛舞,在他面前轟然爆起一道虛無黑暗!
“金承序已經死了,拖不住我的。我下不下地獄,是你能決定的嗎?”葉朗星咬牙笑道,“現在,我滿腦子都是,要去救活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