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吃過他手壎的虧,所以這一次乾脆封住了他的行動,也堵住了他的出氣口,讓他根本就沒有還手之力。
鳴心的身影從他面前掠過。纖細的,小小的,若隱若現的,他絕不會認錯。
可是,最古怪的是,既然阻擋他“破解”幻境,而且看起來是要殺他的樣子,鳴心又為什麼會哭?
他的耳朵嗡嗡地鳴響,他的視線模糊,他的心臟狂跳——他的脖子動不了。他木愣愣地看著遠處的樹枝之間,隱隱約約地,似乎有一個“人”。
那個人垂著腦袋,掛在枝杈之間,小小的瘦瘦的,渾身穿著鮮紅衣裳,看得出來是個小孩子。輕飄飄的死沉沉的,隨著風的吹拂輕顫。
趙佶勉力眯起眼睛,終於確定,那個身子是被枝杈刺透的,尖銳的樹枝從脖子兩邊鮮紅地透出來,血往下滴;趙佶心中一顫,定睛一看,忽然之間,那個小孩子抬起頭咧嘴笑,笑得嘴角裂到了耳朵兩邊,正是鳴心!
血從她嘴角淌下來,兩隻碩大的眼球從眼眶之中咕嚕一聲滾落!緊接著,她七竅流血,自她腹部鼓出一個碩大的詭異的球體,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終於啪嗒一聲炸裂成數不清瓣數的碎片,她的四肢百骸,也在這一聲爆炸之中一件一件地掉落下來——四分五裂?!
恐怖感將趙佶整個地矇住了,他在這樣的狀況下幾乎懵了,好在,在看到這個景象——抑或是幻象的瞬間,纏繞在他脖子上的窒息感消失了!
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但是有逃命的機會,他是清楚的。他站起來,往後退了兩步,見沒有什麼大的異樣,他正準備再退,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轉過頭,看見了葉朗星慘白的半張臉,一半的腦袋血肉模糊。
他的眼睛像是剛才在枝杈之間的鳴心一樣掛在嘴角,腦中的汁液往下淌,浸溼他的衣角。
這等可驚可怖又近在眼前的場景,極大地刺激了趙佶的精神。他大叫一聲,後退幾步,正準備跑,又聽見葉朗星喚他:“端王殿下!”
這一聲就彷彿是劃破黑暗的雞鳴,撕開夜空的日光,濁浪裡的清流,將混沌不清的一切撕開了,扯破了,揭發了真相來!
——激得趙佶顫抖著抬頭,再定睛一看,葉朗星好好地站在了他的面前,再正常不過地站在他面前,面容俊朗乾淨,英氣蓬勃的兩道眉毛之下,目光清澈如漓泉,他抿嘴的時候,嘴角有兩個梨渦。好得很。他整個人,都好得很。
趙佶癱坐在地,驚魂未定道:“對不起,剛才我……有點神志不清。我好像看見,鳴心死了。”
“鳴心?”葉朗星凝神道,“你一直在唸叨這個名字。她是誰?”
趙佶的手摸到地上的草,微微地捏緊,那讓他有了些許安全感。他頓了頓,道:“是一個能夠‘製造夢境’的小姑娘,歸屬於華陽教。我和蘇燦曾經面對過她。她在自己的世界裡,可以說是所向披靡的一個存在。但是我剛才看見,她在叢林中被扯成了好幾塊……”
葉朗星道:“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的。你大概是太緊張了,以至於產生了幻覺。”
趙佶爭辯道:“可是我剛才真的看見了……”
“你知道剛才我看見什麼了嗎?”葉朗星打斷他,“我看見你自己在掐自己,根本就不聽使喚,也不受控制。如果不是我上來把你的手打掉——我從來不知道你有這麼大的力氣,現在你大概已經被自己掐死了。”
“我……自己掐自己?”
趙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從葉朗星口中說出來的話,根本就沒有反駁爭辯的餘地。他只得從自己身上找原因:“那我大概是受了什麼幻覺蠱惑。你們都沒有感覺到哪裡不對勁嗎?”
葉朗星道:“沒有。文術他們已經走到前面去了,看樣子也沒有出現什麼情況。你走得慢,我也就跟著你的速度來,又發生了剛才這樣的事,你的進度就更慢了。”
趙佶垂著頭道:“不對啊。你也不能就這樣判斷他們沒事。你說的,剛才我是不聲不響地掐自己,除了我自己所見的,我‘本身’並不會有大的動靜,但我確實是差一點死掉了……”
葉朗星一愣,道:“說得也是。”他抬起頭看著前方未知的道路,不安感開始往上攀。
“既然我‘真的’經歷了那些可怕的事情,而且如果沒有你的幫助,就真的會死掉,那就說明這種危險的幻覺,確確實實存在於這裡。這裡非常危險,隨時都有可能出事。”趙佶雙手捧空手擺出手壎的姿態,放到嘴邊準備吹;這回沒有人阻止他了,“——就當我是因為意志薄弱,所以率先被侵染吧;不論它會迫害到多少人,我要首先‘驅散’它!”
他提氣凝神,正準備吹響手壎之時,電光火石之間,一道無形天衝自遠處飛來,轟地一下將他的雙手開啟,趙佶詫異地倒下去,猛然間眼前紫黑色光芒沸騰,彷彿是這裡的天空一下子揉碎全部進入他的眼睛,侵襲他的靈魂,是一潭無形的冷水,他是裡面浸泡的屍身。
他睜開眼睛,看見鳴心在他面前的虛空之中漂浮著,原本漂亮可愛的小臉上無一絲笑意,在昏暗的幻境裡,她的眼睛掩藏在深深的眼眶的陰影之下,整個的表情神態,冰冷得像是無生命之物。她沉默地看著他,使得趙佶懷疑自己與她被泡在同一個酒缸之中,兩具冰冷的屍體遙相對望,死氣沉沉到地老天荒。
但最終還是趙佶率先開口:“……又見面了,鳴心妹妹。你剛才可真是嚇死我了。你故意嚇我的,是不是?不要再這麼嚇我了,就算要我死,也別讓我嚇尿了褲子,好不好。”
面前的小女孩不發一語,冰冷陌生地看著他,讓他感覺瘮得慌,這種感覺就真的像是在與屍體對視——至少在陵墓那裡,躺著的還都是些有血緣關係的列祖列宗呢。
“鳴心?”趙佶又試探著和她打招呼,“你還認得我嗎……你,是鳴心嗎?”
面前的小女孩突然張大嘴巴,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神色淒厲,五官猙獰,陌生、恐怖、壓迫;她一接近,趙佶的大腦就嗡嗡地響,與第一次聽到哭聲時候的感覺別無二致,趙佶冷不丁打了個寒戰,一抬頭,她的身體從自己的胸膛之中穿了過去,從後背透出來!
在嘎吱作響的嘈雜聲音之中,她的身體不斷地拉長拉長,在格拉格拉的疑似骨節斷裂的聲音之中,她長長的無實體的身子不斷地往後仰,像是下腰一般捲成了一個詭異的車輪,無表情的陌生而恐怖的臉,從半空之中倒著彎下來,靜默地,倒立著看著趙佶,眼睛迅速充血變成鮮紅,如同霜月街上喜慶的紅色燈籠。燈籠裡的火變成岩漿,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