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烈楓立時緊抿雙唇,持槍一橫,抬頭緊盯:這半空之中的生死簿,像是風箏一樣鋪捲開悠長的一條,順滑,平整,上面觸目驚心的紅色血字微微地顫抖,顫抖,顫抖——字不會無故顫抖只有卷軸會顫抖,生死簿在“動”,在發生著一些細微改變,王烈楓看見那些細小如蠅頭的字漸漸地往中間彙集,終於匯聚成為一個濃郁的“死”字。
即便是王烈楓也在看到這個字的時候感到膽寒。
而那六腳巨蛇,騰空而起,一口咬住生死簿的卷首,一甩頭,生死簿嘩地一下,更加往外延展開去,似乎變得更薄,更大,更遠了。
“看到死字,意味著地獄來臨。”破軍將雙手往兩邊舒展開,手掌朝天,冷麵道,“抵達地獄者,生前犯又地獄之種種惡業,隨業受報。業又身業、口業、意業三類,身業有有殺生、偷盜、淫邪,口業有妄語、綺語、惡口、兩舌,意業有貪、嗔、痴。人到地獄,身不由己,地獄審判就此降臨——”
破軍這樣的說話姿勢,簡直是將全身上下的各處大穴全都暴露在王烈楓眼前——時機正好!王烈楓正準備拔槍就攻,突然之間長槍一凝,身子猛地一僵,整個人在生死簿的籠罩之下,竟是完完全全地、僵硬似鐵地,一動也不能動了!
王烈楓頓時面色煞白,暗自用勁,卻實在也無法掙脫,他瞪大雙目,略一思忖,突然之間明白髮生了什麼:“生死簿拋到空中,揚起大風,風構成力量,打在我周身各處大穴之上,封住了我的行動——是這樣嗎?”
而破軍不理會這些話,冰冷的眼睛盯著他,兀自道:“地獄是由我掌控的,墜入地獄的人也成為地獄的一部分。你的腳下是屍山血海,是痛苦和絕望的罪惡的人。”
王烈楓本想繼續罵他胡說八道的,然而不可控制地,隨著破軍口中的胡言亂語,王烈楓的眼前竟真的不斷地變紅、褪暗,然後真真地變作了地獄一般的場景——
他眼睛往上瞧,灼熱烈焰覆蓋天空;目光向下看,燒紅的鐵構成大地,滾燙疼痛的感覺也是異常真實;而天上不斷落下無數熾漿火雹,地面處處騰起猛火,像是一朵半開的花,將他層層地包裹起來,轟然一身炸得他思維破碎;他聽見人的慘叫,和追在他們身後的獄卒拖動刑具的聲音,刀砍在肉上,哭嚎一片。
“火焰地獄。”他聽到破軍的聲音,“喜歡嗎,王大將軍?”
——難道這是真正的地獄不成?王烈楓身不能動,只能被迫接受著這些資訊,火撲著他的面龐一把燒上來,他痛得咬牙切齒!
然而火焰在一瞬間消散而去,緊接著,熟悉的嚴寒又爬上來,王烈楓以為是回到了現實;等一等!這種冷,已經超越了汴京的冷,比汴京的冷更冷,比人類所能忍受的最冷的冷還要冷,冷到幻聽之中的地獄的人再次哀嚎連連,他看見他們衣不遮體骨瘦如柴,被這寒氣凍得僵直如屍無法屈伸,身體中的血液也凍結膨脹,恐怖的皰瘡遍滿全身,將他們的皮肉擠破,炸得面目全非慘不忍睹。
“這是極寒地獄。”
王烈楓努力地深呼吸以擺脫這種苦痛。他拼命告訴自己這並不現實這是假的快點醒過來。但是他被完全封住,不能移動,只有精神在持續受苦,即使知道是精神在受著攻擊也是無濟於事,他是陷入了生死簿所製造的“幻覺”之中,可是“逃不出來”,可不就變成了“現實”了嗎?
自虛無之中傳來破軍的聲音:“王烈楓,你命就該絕於此。早早認輸,我便將這地獄撤去,讓你在現實之中死去……你也發現了吧,你的精神所創造出的苦痛,可比身體的痛苦要強上無數倍,比剛才和現在,都更加痛苦萬分。”
王烈楓冷笑道:“怎麼,沒力氣維持這個幻覺了?要我說……哪來的什麼地獄,我前不久還和陸時萩說過話。死去的人,都活在我們身邊,只不過看不到而已。更何況我無罪,想下地獄都困難,我一定不會在地獄中死去。”
破軍的聲音頓了一頓,道:“無藥可救,無可救藥,只有虛無才是你的歸宿!”
咔啦一聲,他的身體發出了玻璃破碎的聲音,是什麼東西在掙脫枷鎖。
王烈楓僵在原地,聽見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越跳越快,越跳越急,越來越痛,痛得無法忍受無法控制,痛得王烈楓目眥盡裂,低頭往自己胸口看去,只聽得嘶拉一聲,伴隨著噗嗤一聲血液飛濺,心臟從他的胸口蹦了出來,熱騰騰的,充血的,搏動的!
心臟脫離開王烈楓的身體,朝著遠處飛去,飛往遠處的刀山,不受控制地橫衝直撞上去,噗的一聲,紮在刀山之上,王烈楓整個人精神一顫,嘔出一口血來,木愣愣地直盯著刀山看。
他看見那一峰刺穿了心臟的尖端咔啦一聲斷裂,墜落到地上,跑來一群野狗,看見了心臟,頓時起了爭執,又拉又扯地將心臟從刀上拽下來,在口中開始了爭奪,心臟在撕扯之中被揉捏拉伸成了各式各樣的形狀,終於被撕成了兩半,野狗迫不及待地將半塊心臟咀嚼起來,只聽見吭哧吭哧的聲音,再是咕嘟一聲吞嚥下去,野狗們歡快地奔跑起來——突然之間火光沖天而起,它們歡脫的身影在極高溫的大火之中被燒成了灰燼。
——至此,王烈楓吧嗒一下低垂頭顱,不聲不響不動了。
“他真的不動了。好像連氣都沒有了。你的‘地獄’裡,究竟有多恐怖啊?”
七殺說著,環臂看著王烈楓僵在原地的身子,六腳巨蛇銜著生死簿從空中飛下,王烈楓嘭地一下跪倒在地,眼中一片空無。
破軍收起生死簿,重新插在腰間。
貪狼揉著下巴皺眉道:“看著還是不太放心。我去補一拳吧,讓他死得透些。”
破軍道:“多此一舉。心死了,身子再強壯也沒用。被掏空了靈魂,就變成了靈魂的載體,一點威脅都不會有。”破軍看著王烈楓,臉上的表情依舊是非常淡漠,語氣卻帶了一絲輕微的得意:“你看,這不是很簡單嗎?無論是誰,哪怕是汴京城的王大將軍,落入到我的‘地獄’之中,也是不堪一擊的。”
說罷,破軍開始教訓另外兩人,“所以說你們還是得聽我的。之前的七殺和貪狼,雖然力量和你們一樣強大,戰鬥技巧也高明,但敗就敗在‘不懂變通’,太自以為是,以為自己天下無敵,所向披靡了,所以才會被殺死。雖然歸入華陽教可以在壽終正寢之前選擇靈魂,但如果在死亡之前沒有找到下一個軀體,人就真的會死。他們的死,也主要是不聽我的話……”
七殺假意去檢視金翅大鵬鳥的傷勢,而無暇理會破軍;貪狼則是非常直接地指出:“破軍,你這樣說自己,不也是一樣的嗎?只不過是把‘力量’轉換成了你的‘念力’而已。”
“貪狼!我可是你的。”
“別用前輩的那一套來和我說話!我說事實。你也不能保證他就完全死了。我問你,在我和破軍之前所在的兩人,是被誰殺死的?”
“因為意外和疏忽而死,是誰殺的並不重要,主要還是怪他們自己啊。”破軍道,“好吧,是在當時祭祀儀式之前,在對禁軍的絞殺一戰之中,被留到最後的那個弓兵一箭穿心而死。兩人都是這樣的死法,真是非常的,讓人失望。”
“你說得這麼輕描淡寫啊?”貪狼環臂道,“那不是那一位十幾年前險些危險到教主的將領,汴京城的王偏將,王舜臣嗎?他也是現在這個王烈楓的父親。關於他,你應該比我清楚得多了。所以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說的,那是一個普通的弓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