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邊驛完全失去意識,林瓏才知道邊驛在此之前一直在配合她的動作做出努力,她想將他往東邊挪的時候,他就努力往東;她把他往床下推的時候,他也在努力往裡爬。他一直是努力保持清醒的,因此在他徹底昏厥以後,林瓏才發現以自己的力量根本就不能推動他。男女的力氣差異太大了,她在確定來了人、安全了以後想要把他拖回到床上,結果發現他的身體無比沉重,像是一塊石頭,像是沒有生命。
“沒有生命”這個想法讓她心生恐懼,她一念及此就害怕得發抖,她面對過無數次生死臨界,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手足無措,也沒有哪次像這一次一樣強烈地想要幫助他,救活他,可是他看起來似乎已經不能夠跑贏時間了。啊,怎麼辦,誰來救救她。她想要開啟門出去,至少現在出去不會被殺死,因為她聽到王烈楓的聲音,這個聲音讓她又安全感。但她卻意外地發現門竟被封鎖住了。
咚咚。咚咚。咚咚。敲門的聲音微弱,這裡的隔音效果太好,她能聽見外面的聲音,外面卻鮮少能察覺裡頭的動靜,只有狡黠的對手如申王趙佖才推測出她在做著什麼。咚咚咚,咚咚咚,是心跳的聲音,她要出去,邊驛的生命危在旦夕。
她終於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時候,衣服已經在黑暗之中被邊驛的血浸了個透溼。血一開始沾到她身上的時候還是溫暖的,熱切的,鮮活的,因此她對此也毫無察覺。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漸漸地開始覺得冷了。門開啟的時候外面的風颳進來,將她從有些封閉的悶熱窒息的環境之中一下子扯了出來,像是命運狠狠地給了她一個耳光,打得她徹底地清醒了。
“爹。”林瓏哽咽道,“邊驛……快要死了。”
在醫術這件事上,林驚蟄並不覺得女兒不如自己。她的腦袋瓜足夠聰明,也許是她母親的原因。他所知道的醫術的知識,女兒未必不知道,有時候還會有年輕人更活躍的想法和奇特的聯想。他只是多了些經驗和悲慘遭遇而已。因此,當女兒也覺得手足無措進而求助於他的時候,他便開始覺得事情會很棘手了。
他看著林瓏啜泣。林瓏剛才一直壓抑著不敢出聲,此刻情緒爆發,哭得天崩地裂,她還未完全走出來,手拉著他的衣袖嗚咽道:“我拖不動他。他也不可以再被移動了,他失血太多了。爹,怎麼辦啊……”
女兒平時有多嬌嗲可愛,哭起來就有多讓他心痛。林驚蟄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道“瓏瓏別怕,爹跟你下去看一下,會有辦法的,啊,別哭,會有辦法的。”
他這麼說著,心裡也沒底。他回頭看了眼王初梨,她也是極其虛弱的狀態,上了藥以後,口鼻出血的狀態已經停滯,狀態比之前好了許多,但也只是暫時制止住了她體內的糟糕狀況,而王烈楓正扶著著她,一邊向她傳輸些內力。
“啊,你輸了些內力給她嗎?那就沒問題。”林驚蟄在密室之下回頭看了眼王烈楓,又回頭給邊驛止血上藥,一邊說道,“這樣爭取了足夠的時間,很好。我可以把她治好,你放心,不必再給她輸送了。”
王烈楓抬頭看他,略吃驚道:“您確定可以治好她嗎?她被申王的一掌傷到了,我只怕無論多少內力,都會在短時間內盡數消散掉。我是擔心這個。”
林驚蟄笑起來:“你不必質疑我的醫術。我也不是不懂武術。雖然可能確實是擺出了這一招的姿態,但確實沒有傷害到她。”
王烈楓一愣,輕聲道:“啊?”
“哥哥你是笨蛋嗎?”王初梨輕聲道,“他全程只有過一次想要取我的命。那之前……他是騙我的,為了嚇你。”
但那之前,趙佖一直清醒得很。是他作為一個瘋子的冷靜和清醒,儘管已經殺紅了眼,但他知道決不可傷王初梨。王初梨現在想明白了,他只是想嚇唬嚇唬她,讓她跑掉,他好把邊驛虐殺致死。因此王初梨身上幾乎沒有外傷,因此在鳴蟬和驚鵲攻擊她以後他的反應如此激烈:那是忤逆了他意思的人,自然是都得死。
“多虧邊驛……”王初梨往密室裡看了一看,頓時被裡面湧出的血腥氣嗆得頭暈目眩,一陣噁心用上喉嚨,她紅著眼睛低頭嘔了一陣。
王烈楓道:“初梨,你這樣……我實在沒法放心啊。你真的沒問題嗎?”
王初梨有些煩擾於王烈楓這樣的關切,即使是在這大難初渡的當口,她的煩躁依舊是抑制不住地往上湧,她伸出手推了推王烈楓,結果一用力,反而是自己身體一陣反噬上來,她眼前頓時出現了黑白交織的顆粒狀閃爍,她隱隱約約聽見王烈楓叫自己名字:“初梨!”
“別吵啊。我沒事……我一會就好。”她皺眉昏昏懂懂地提出要求來,“對了哥哥……我今天不準備住外面了。”
王烈楓一愣道:“你想待在家嗎?”
“嗯。”王初梨虛弱地囁嚅道,“待會我跟著你回去。我太累了,我都不想在這個地方多待一刻……我實在是害怕,我太害怕了……我想回家,你讓阿荔不要罵我,我再也,再也不亂跑了。哥哥,我要回家。現在就帶我走。”她說著,身子往王烈楓懷中輕蹭。
雖然哥哥煩人的時候很讓她不悅,但畢竟鵝是自己唯一的最為信任的依靠,是超越了記憶已經久遠到模糊的父親,又肩負母親的職責關心她的生活起居的父輩一般的存在,是她陷入危難時候的救星,是無論如何也會被呵護溺愛,永遠不會忤逆她的存在。她唯一的哥哥,她最後的親人。
然而一向對於妹妹完全唯唯諾諾只會說“是是是好好好”的王烈楓,此刻居然沒有說話。王初梨愣了愣,也沒想到哥哥會沒有反應,只當做他沒有聽到,於是又重複一遍道,“我要回家……”她說著,咳嗽起來。
“別擔心,女孩子嬌氣,待會服一碗湯藥就會好了。”林驚蟄走上來,苦笑道,“倒是王大將軍你得注意些,你的體力是完全透支的,全靠我給你的藥丸在支撐了,藥效過去小半,恐怕已經不能夠再支撐你超過下一個時辰了。你聽你妹妹的話,過一會兒就帶她回去休息吧。現在小捕快的情況非常危重……”
王烈楓一愣,看著那並不遙遠的黑暗的小小的密室,那個洞穴。他看著林驚蟄,道:“我見過林姑娘的,她的醫術非常高明,我當時快要死了,是林姑娘治好了我,因此我才能夠一直堅持到現在都沒有異常。”
邊驛那邊始終沒有動靜,倒是聽見林瓏的啜泣聲,以及喊他名字時候的輕柔和絕望感,異常地真切且徹骨地冰冷。
林瓏一遍一遍地喊著,然而邊驛的臉色已經煞白到發青。她去撫摸他的臉和手,都是冰涼冰涼的,連脈搏跳動的突突聲都已經不復存在。
林瓏將紗布往旁邊一丟,深紅色溼透的紗布能擰五次都不幹。
她忽然間喪失了信心。她跪倒在邊驛旁邊,在他耳朵邊道:“喂,邊驛,你能不能醒一醒,你越是這樣睡覺,時間久了,就越難醒過來。現在還沒到晚上呢,而且,你怎麼可以睡在我的房間裡,這麼沒大沒小沒禮貌……喂,邊驛……”她顫聲道,“看我一眼……求求你,求求你了,看我一眼吧,我好不容易……你好不容易想起我……沒有必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吧?你的命才沒有那麼不值錢呢。你還沒請我吃飯呢,邊驛,邊驛,你請我吃一頓飯,之前給你療傷的錢就算全部結清了,好不好,好不好啊。”
心上有什麼東西一下子垮塌了。粉身碎骨,不復存在。
“對啊,我就說嘛,我的女兒是非常厲害的。”林驚蟄滿手的血,臉上是無可奈何的笑,他搖頭道,“我說,你也看不得你妹妹,你唯一的親人傷心吧?她有什麼要求,她要什麼東西,你就答應她吧,哪怕只是一廂情願的幻想,至少不能斷了她的執念,是不是?只可惜,我今天不能讓瓏瓏再開心起來了……那個小捕快,早就已經死了有一刻鐘了。”
林驚蟄轉過身的時候,聽見王初梨的哭聲。他趕忙回頭,王初梨淚流滿面道:“我聽得懂,老混蛋,你為什麼要說給我聽這個?邊驛……邊驛他沒救了,是不是?……我剛才拼了命地守住他們,你告訴我你救不了……你怎麼會……怎麼會救不了他……”
“治病的時候,我無法不告知你事實,抱歉。”林驚蟄歉然道,“我知道,多謝你,王小姐……”
“你閉嘴。”王初梨道,“滿口謊言又膽小如鼠,你不配做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