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提醒你一句。”王烈楓道,“對我使用過的招式,第二次就不再有效了。如果你牽制我的方式依舊是使用暗器的話,恐怕是不能夠成功的。”
趙佖回頭他,笑了一笑,道:“我想大概你對此有很大的誤會。一樣武功使得如何,與這樣武功本身沒有太大關聯,入門的難度各不相同,往裡鑽研的方式卻一樣。武功追根溯源是源於一家,是在發展之中逐漸產生分支,而這些不同的武功流派,有時對人的要求更是截然相反——成事在人,武功的形式,其實只是一個載體。你看到的雖是暗器,卻不同於你剛才所應對的一役,說到底,我也只是借個形式罷了。”
“你以為我會信你的胡言亂語?”王烈楓的目光一刻也未離開他,是獅子盯緊了獵物時候,鋪天蓋地而來的壓迫。然而趙佖只是笑著轉過頭去,他怒叱一聲:“別跑!”
“我不跑啊。”趙佖笑得眼睛彎彎,神情像是在和小孩子玩遊戲一般,“我非但不會跑,還要去殺個人再回來看你哦。王大將軍,你再仔細看一看,這可不是普通的陣法呢——”
“陣法……”王烈楓略一吃驚,轉頭看了看除卻被趙佖撻死的那人以外,在場的僕人有八名。在趙佖轉身往屋內走的時候,他們朝著王烈楓的方向逼近,但並非要將他圍堵在中間以防止他逃跑,那樣對王烈楓來說沒有太大用處——的確如此,他們所站的位置並不能夠完全堵上王烈楓出逃的路,甚至可以說是空隙極大,根本就不能成為一張人網——他們來回走動著,懷裡揣著各自的暗器,著是精心設計過的一個外方內圓、不斷變換的變動的圖案。
王烈楓在戰場上的時候可沒少接觸陣法,進攻防守,排兵佈陣,扭轉戰局:一字長蛇,二龍出水,三山月兒,四門斗底,五虎巴山,六甲迷魂,七縱七擒,八卦陰陽子母,九宮八卦,十代明王……因為親自下令使用過,因此他也深知其中的厲害。
——那麼這個陣型是什麼呢?他轉了一圈,記住了每個人的位置,在心裡大致地打了個草稿,不由得一蹙眉,略一沉吟,復又抬頭,輕聲道:“——這是什麼邪陣吧?”
並不屬於正統的陣型,因為無人驗證亦無人真的敢於嘗試,人總是依賴印象中所擁有的舊的經驗,停滯不前就怕不小心失敗,前功盡棄,也實屬無奈之舉。而王烈楓口中所說的“邪陣”,是脫離於尋常陣法之外的,只在深夜時候圍著火爐說些恐怖故事的時候,會帶著調侃的語氣說的所謂陰兵鬼將的佈陣——因為人死了,許多束縛就不再存在,天馬行空地亂說一氣,或許在死後的世界裡也並非不可能。
趙佖已經走開了去,而一開始就企圖替趙佖對付王烈楓為首的侍女冷笑一聲,替趙佖回答了他:“不錯,這正是所謂‘不可實現’的陰兵陣法,名為‘落魂陣’。此陣非同小可,乃閉生門,開死戶,中藏天地厲氣,結聚而成。其威力如同白紙幡上寫上符印,能夠將人詛咒致死。無論任何人入陣內,都會魄消魂散,逐漸滅亡;不論是誰,不管你是王大將軍,還是當今聖上,哪怕是神仙都逃不過。”
王烈楓退了一步,忽地身後有兵器之聲呼嘯,他頭也沒回地提起九曲槍,槍尖一實一虛一撲一纏,閃爍爆亮如春日梨花,使的是一招無中生有的“靈貓捉鼠”勢,一壓一挑將飛來的暗器原路打了回去,他聽到一聲慌亂的驚叫,再是隱忍的一聲悶哼,平靜地對著為首的侍女說道:“靠著神神叨叨嚇唬人可沒有用,頂多是藥草的效果。我說,姑娘們,你們也別糾纏我了,我和趙佖可不一樣,從來不和女人打架,下不了手。”
領頭侍女冷笑一聲,道:“我們可不管,沒人規定女人不可以打男人。”
“是啊……”王烈楓笑著嘆氣,道,“這也真是給我帶來了不小的困擾呢,我要怎麼樣才能夠在短時間內全身而退,去找你們的申王殿下呢?”
“沒有辦法。”領頭侍女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如同死人,她幽幽道,“這樣的咒術是以體內的鮮血作為契約,一旦施起,就沒有停下的可能,一直到你死為止。”
王烈楓發現她的臉是蒼白的,蒼白得發藍發青,然而王烈楓看見她露出的一截脖頸底部,在鎖骨處,有著深紅色的花紋從下往上蔓延出來,像是四處亂爬的荊棘,長滿了尖銳的倒刺。
這不是一開始就有的跡象。一開始,這個侍女的面色要更紅潤些,身上亦是沒有異狀的,這一切是在佈局了這樣一個陣型之後開始走向瞭如此獵奇的地步;他呼吸一滯,轉過頭去看別的幾個侍女,只見她們一個個面色蒼白如紙,深紅的紋路如小溪一般往上蔓延,從鎖骨瀰漫到脖頸。他又轉頭看那為首的侍女,此刻她面板上的紋路已抵達下巴,隨後,像是張開了手掌,像是盛開了一朵花,在她的半張臉上千絲萬縷地張開,在她的左眼處開得最為茂盛妖豔。
王烈楓皺眉道:“華陽教整日就研究些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啊……”
“這可不是普通人能夠研究的。”侍女陰冷道,“這是隻有‘神’才能夠辦到,而唯一需要的事物就是生命,是鮮血。”
王烈楓笑道:“那是妖邪,才不是神明。”
侍女喝道:“閉嘴!”手腕一翻,露出寒光閃閃的武器鋒芒,是手指上纏有的短劍,鋒利無比,然而這並不是她用以攻擊王烈楓的東西,她長袖一揮,從袖中飛出細小的銀針來,朝著王烈楓鋪天蓋地飛過來!王烈楓將槍一旋,銀針被擋住,在飛回去的半路之上直接破碎崩裂,無影無蹤,侍女微微地吃了一驚道:“怎麼會……”
王烈楓此時已有些暴躁道:“讓開,我沒有時間和你們耗著。”
“王大將軍想得太輕而易舉了。”侍女沉聲道,“落魂陣已開始起效了,你沒有感覺到嗎?”
王烈楓沒有感覺到。但是他聽見了從不遠處屋內傳來的女孩子的驚叫,是妹妹又驚又怒的聲音,被這聲音一激,王烈楓渾身寒毛直豎,憤怒的火一直往頭頂上燒——他怒吼道:“你讓開!”
然而侍女只是笑,她臉上鮮妍的斑紋都跟著顫抖,這看得王烈楓有幾分發怒了,他將槍往上一拎——不對!突然之間,王烈楓渾身上下如同虛脫一般,全身的力氣在一瞬間離他而去,以至於手上的九曲槍有千鈞般沉重,重得他幾乎無法提起。這是怎麼回事?他冷汗直冒,眼神尖銳地掃射過去——這一圈人開始靠近自己,與此同時還保持著外方內圓的軌跡,每走近一步,他的力氣就消失一些,意識也有些幽幽轉轉地飄忽,似乎真的是離了魂失了魄一般,簡直讓他難以置信。
王烈楓咬了咬牙,低頭將九曲槍往地下直直地一插,以穩住自己的身子。他只來得及做出這個動作,下一個瞬間,他眼前如同被巨大的幕簾遮住,鋪天蓋地,漆黑如炭。
但是的確如趙佖所言,不相信歸不相信,這件事畢竟還是真實地發生了的,因此還是要去面對。他們正在靠近,衣袖中有暗器聲音響起,像是萬千的蜂嗡鳴而至,露出尖銳的尾巴要刺入他的身體,劇毒的體液會讓他陷入迷濛混沌,迷失在生死之間不知所蹤,從而錯過救人的最佳時機——不可以。他要救出妹妹。他要去找端王殿下。每一個人都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不可以就這樣被打倒,陸時萩難道比不得這些人強大,照樣擋不住他,如果他知道了自己因為區區的幾個僕人而不能夠成功,在九泉之下都要氣得笑出聲來。啊,真的會有地獄嗎——陸時萩,你告訴我這是不是真的?
王烈楓有一瞬間幾乎不能夠呼吸,眼花繚亂地看不清東西,那一瞬間他整個人忽地輕如飛雲,大有魂飛天外之感,他伸出手來想抓住自己的身體但發現自己的“意識”並沒有手——這是什麼,這是怎麼回事?他放眼望去,看見自己的身體,半跪在地,手中九曲槍的牆頭嚶嚶地顫抖,紅纓飄搖如蛇的信子,如同縹緲遙遠的風,如同時間長河之中的血淚,如同戰場上華煉看向他的悠長悠長的眼神,如同他渾身中箭時候仰面望著夕陽和晚霞,晚霞如同鮮血,自渾圓鮮紅的太陽之中流出。太陽本是鮮黃的顏色,在戰役以後亦染了血,奄奄一息的樣子,是死亡之前的樣子,軟軟地癱作一團,血染天空,光芒消散,它墜落下去不復存在。每一天都有一個新的太陽奔赴死亡。
——是這樣嗎,他喃喃著。他的“喃喃”,是無口無言的喃喃,是心中所想的直接呈現,他不知道這樣的一個問題給了誰,誰能聽見,誰能看見。
是的。有人說著。這個聲音也是忽略了口,透過了耳朵,直接出現在他心頭,那個聲音是清朗而溫柔的少年的聲音,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陸時萩的聲音。
——陸時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