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無形的手,是烈烈的風,是刀光劍影,世上最柔軟無形的空氣變作殺人利器,上下左右劈掃撩掃回抽,環環相扣,密不透風,如秋風掃落葉落葉片片扎入喉嚨。王烈楓左搖右擺地躲避,陸時萩大笑著,道:“你逃不了的,你今天就把眼睛還給我!”
王烈楓咬牙道:“你休想,我留在這裡的時間不多了,沒空和你再耗下去!”他將槍猛地往回一抽,其力道之大使得九曲的槍尖嗡嗡作響,是聽了他的指令,奮發突圍的駿馬。陸時萩愣了一下,自己那無與倫比的蠻力竟一時之間不能夠制住王烈楓——這個王烈楓,比自己想象中更厲害些,畢竟過了九年還不止。
就在這猶疑的一瞬間,王烈楓猛然將槍望外抽出,起手以釣魚狀,前後把持平穩,疾退數步,槍尖直指陸時萩的喉嚨,端身緩進。
陸時萩昂首道:“你瘋了嗎?我的攻擊本就是愈遠愈強,你最近了都不能擊倒我,居然想從遠處攻擊進來,太天真了——你根本就近不了身,知道嗎?”
王烈楓冷笑道:“是嗎,好巧,我這一槍,偏偏非要從這樣的險境中才能夠有效果。磨旗槍,破秦王,輕換緩捉不用忙;諸式強,霸王防,順敵提拿我更長;裡把門、外把門,進退如風絕命亡。大宋的絕命槍法,你聽過嗎?”
陸時萩愣住,道:“什麼?”
“絕命槍法,險中求勝。”王烈楓道,“如不能勝敵,就要為敵所傷。我倒要看看,是我大宋的王大將軍先解決了你,還是你一個無禮的闖入者能實現自己的痴心妄想!”
他輕換緩捉,不慌不忙地走過去,毫不防備、滿身破綻地走過去,無形的力道趁著他走的時候靠近他,在他的身上劃出一道一道的血痕,他的衣服被撕裂了,血如泉湧噴出,但他的臉上沒有表情,這讓陸時萩有些惶惑了,他再度攻擊,如果說之前是刺探,而這一次是朝著王烈楓的眼睛,是決心要使他葬身於此了。
王烈楓卻輕笑一聲,道:“眼睛是嗎?眼睛不可以哦。”
在這念動力逼近他眼睛的時候,他忽地一蹬腿閃身而進,九曲槍頭嗡嗡作響,式長寸許直接攻入陸時萩的防守範圍之內,在空氣之中裂開一道巨大聲響,如潔白閃電之前咔啦咔啦的雷,雷聲過後,一槍直搗陸時萩心口,一擊破敵!陸時萩慘叫起來,王烈楓並未因此而停手嗎,而是繼續用搶一挑一撥一壓,陸時萩的胸口登時血噴如漓泉。
陸時萩像是失去了重要的東西,他的手抓住槍頭,雙手被割得鮮血淋漓。他瞪大眼睛,粗喘著氣道:“你……你……怎麼知道……我不要走,我不要死掉,我要繼續留在這裡,這是我的兒子,他是我的兒子,他是日本國的皇子,將來是要回去稱王的!……大宋,大宋是什麼可怕的地方,我們回去,我們回去,萩原……”
“你別擔心。”王烈楓道,“這點傷口,死不了。”
王烈楓只打算傷他,把他困在這裡就好了。
可沒想到,在他將槍收回的時候,陸時萩竟自己握住了槍。
他從自己的槍尖看到陸時萩的眼睛,他眼睛裡的紫色光芒忽明忽暗,神色陰晴不定,忽然之間他用力將九曲槍猛地雙手反持,整個身體朝著槍尖撞上來。速度之快叫他反應不及,何況用手抓著,更加難以收鞘。王烈楓還是努力將槍往回收了幾寸,陸時萩卻抬頭與他對視了——漆黑溫柔的眼睛。
這個眼神是陸時萩,是好脾氣的,而不是他的父親萩原的偏執狂妄的眼神。
“陸時萩。”王烈楓急促道,“你別做傻事。”
“我沒有啊,王大將軍,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王烈楓聽到了陸時萩的聲音和語氣,以及槍尖傳來的嗤的一聲輕響。
陸時萩說著,在滿手和滿胸口的鮮血之中,眼神空洞地微笑起來:“我想起來了,王大將軍。關於我的過去,我的父親,我喪失的一部分記憶,我全都想起來了。”
“醒來,陸時萩。陸時萩。你給我醒。”
一盆冷水當頭澆灌而下,陸時萩激然睜眼,又是一陣狂躁的疼痛上湧,他脖子往旁邊一梗,表情扭曲,失心瘋一般地哀嚎起來:“殺了我!殺了我!”
他被綁在柱子上,手臂則被綁在腦袋上方。他的手腕處被刀劃破,血液淙淙地往下淌,淌到他的額頭上,淌進他的眼睛裡。他渾身已經冰涼,當感受到滾燙的血的時候,他的身體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他正在失去生命,生命流逝的過程比他所受過的一切的傷害都要痛苦百倍。他先是犯困,再是劇痛,失血過多,痛得不可自持,痛得他全身發抖。因此他祈求死亡降臨。
申王殿下與他年齡相仿,已是個翩翩少年了,他現在也是。可是他的眼神是喜悅的,興奮的,是饒有興味的。申王殿下走進來的時候,陸時萩正在撕心裂肺地慘叫,他就站在他旁邊聽他慘叫,聽他哀求道:“申王殿下……求求你殺了我!”
申王殿下笑了笑,決然道:“不可以。”
陸時萩渾身微震,他的眼睛開始花了,是黑暗混沌之中有彩色的光斑。他迷迷糊糊地聽見申王殿下的聲音,他向其他人吩咐道:“可以了嗎?可以就把那個日本人帶進來。”
“是。”
陸時萩勉強睜眼,看見被連拖帶拽拉過來的日本刺客,他大概有三十來歲,面容憔悴,也是渾身鮮血。他抬起頭看著陸時萩,嘴裡說著別人所不能聽懂的語言,跟在他身邊的人忙將他說的話翻譯成中原話:“你就是我兒子嗎?”
陸時萩愣了一愣,道:“什麼?”
“這是你的父親啊。”申王殿下笑道,“四哥找了那麼久,沒想到終於親自送上門來,只可惜已經被打廢了,一身的本事不再有用了。按照那邊的道理,他該自盡了。可是我覺得可惜。幾十年的功力,要是能轉移到別人身上,那該多好。”
“申王殿下……”陸時萩顫抖道,“這是什麼意思?”
忽然間,那日本刺客血淋淋的兩隻眼睛裡閃爍起紫色光芒來,陸時萩一愣,一股巨大無比的力量將他拉扯回黑暗中,他看見了一個女子立在河邊,身著沉重而華麗的衣服,懷裡抱了一個嬰兒,在襁褓中塞入一張字條,隨後放進籃子,往水裡一拋,那隻籃子搖搖晃晃地消失在遠處。爺爺在盡頭等著它。爺爺抱起這個孩子,又看到了半張被打溼的紙,紙上有一個“萩”字。
“原”字已經不可辨認。
萩原。這是他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