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麼問,是看見華煉背後銀光閃爍,有金屬的聲音。按照規定來說,訓練的時候是不許帶武器的,會影響強弱的判斷,又可以免除不慎傷到人,到時候還沒上戰場,就多了一半的傷員,那也不好。然而華煉本身對訓練深惡痛絕,能逃則逃,對於這樣愚蠢的規定更是嗤之以鼻,從來也沒有遵守過。他自己暗暗地藏著,以為王烈楓能不知道,結果被一眼識破。
“嘁。有啊。”華煉不屑地撇嘴,將藏匿在背後的刀拿到身前提著,晃了一晃,道,“這都能被你發現,眼神還不錯嘛。怎麼發現的?……”
王烈楓淡淡道:“需要發現嗎?它的動靜太大了,和衣服摩擦,和空氣摩擦的聲音叫人沒法忽視掉,何況今天的太陽這樣好,連反光都比平時亮了許多。”
華煉冷笑道:“既然如此,我丟了它就是,免得你到時候也要罰我。”
王烈楓饒有興致地問道:“不必丟啊。再說,我為什麼要因為這個罰你?”
“不用丟?真的?”華煉愣了一愣,道,“有一次新來了個統領我們打仗的,當然他現在已經死透了。他說我不服管教,說我頂撞他,要以軍法處置我——真是好笑,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障,首先想到的卻是要自己人的命。結果我們就打了起來,他用刀劈我,但是功夫實在不到家,最後被我搶過刀反捅了一下。他嚇得尿失禁,沒多久就瘋了。訓練時候不許帶武器的強制規定,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新來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還是將它當成聖旨一般地供著,誰料只不過是弱者的遮羞布罷了。”
王烈楓笑道:“原來如此,我就說怎麼會有這樣愚蠢的規定,模擬戰鬥還要人丟盔棄甲,沒摸著門道倒是先學會了投降,搞得整個部隊都士氣低迷。該廢除啦,在我活著的時候,我可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好了,來吧。”
華煉驚訝道:“啊?什麼?”
“我說,”王烈楓道,“你開始吧。”
華煉皺眉,搶白道:“沒有規定嗎?怎麼樣算輸,怎麼樣算贏?”
王烈楓嘆了一聲,似乎對此非常的疑惑不解,道:“輸贏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那這樣吧,只要你能夠用刀刃傷到我,就算你贏,好不好?”
“哈?”華煉冷笑,“你好大的口氣呀,知道你華煉大爺是什麼人嗎?我殺過人,殺過不少人,可是你呢,活到現在連一個人都沒有殺過吧?”
“對。我沒有殺過人。”王烈楓抬起頭來,笑得燦然,道,“人的功夫如何,和他的殺人數目沒有關係,比如,我想要對付你的話,那實在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華煉一聽此話,勃然大怒,拔刀就朝著王烈楓劈過去,吼道:“臭小子,說的什麼屁話,你殺不了人,戰場可比你想象中要殘酷得多了,別無緣無故地看不起人!算了,你這輩子都不會體會到殺人的感覺了,華煉大爺今天就要讓你知道,被人殺是什麼滋味,死是什麼滋味!”
他猛地朝著王烈楓飛撲過去。他將刀緊握在手中,以左手抵住右手腕,迅速將刀翻轉過來,鋒利的、沾過無數的鮮血的刀刃朝前,沉肩、墜肘、挺腕,刀尖朝前,往王烈楓的脖頸用力一抹——只消這一刀,他就會變成被宰殺的羔羊一樣,鮮血染紅身體髮膚,變成一朵鮮豔血花。這個地方本就混亂無常,死一個小頭目根本就不足掛齒,即使報上去都沒有所謂,更何況是一個被強行推上來的毫無經驗的毛頭小子,死就死吧!
然而他飛揚囂張的攻擊架勢卻突然斷裂了。他手腕一輕一提,刀尖離王烈楓的脖子明明只有幾寸,卻愣是沒有辦法再接近一點。他像是一頭踩到捕獸夾,狂亂地四處撕咬的豹子,一時之間手腳並用,刀尖卻依舊是穩穩當當地紋絲不動。他眼瞪如珠,憤怒得發抖,神情是不可思議難以置信。
而王烈楓只是悠然看著他,眼裡沒有笑意也不生氣,彷彿他是一隻煩擾的小蟲子,一隻兇悍的野獸幼崽。王烈楓的手臂結實修長,線條優美流暢,他穩穩當當、不緊不慢、如盤古開天闢地,如懸崖上鑽出的一棵松樹,將華煉的手腕壓得嚴嚴實實,一寸也不能移動,是極其溫柔極其可怕的力量,是無法突破。
華煉一見此狀,意識到王烈楓並不如他看上去的那樣好欺負,想要調轉方向換個地方進攻,就將刀往自己的方向一旋,果然壓在手腕上的力量鬆了一大半。他立時使出一個“翻劈倒碾”,身子一轉騰空後翻,刀身下拉,隨身體左側下方向後翻轉,然後一個弓腰,屈膝下蹲,刀尖斜指前方,用力地刷刷刷劈三刀——
離得那麼近,又刺了這樣快的三刀,總能得手吧?
然而王烈楓只是輕輕巧巧地晃了晃腦袋,閒逛似地往後劃拉了幾步,像是在冬天結冰的湖面上的一隻小獸,滑過來又滑過去,打滾嬉鬧著,底下是幽暗寒冷的深淵。華煉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凶神惡煞的三刀竟就這樣被他這樣輕鬆躲過去,似乎他剛才口口聲聲的要殺了他,變作是小孩嬉鬧一般軟弱無力。不該這樣的,他是怎麼能躲得故去的?
華煉在每一刀的間隔,都往他的腳下看,然而等到他的整個攻擊結束了,他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麼:“凌雲步法……你專門練過這個?”
王烈楓輕笑道:“看著有趣,學來玩玩。”
凌雲步法可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夠學會的。它對於人的內力、氣息、耐力、節奏感甚至心智,都有著極高的要求,能夠學會這樣艱難無比的步法的人,必定不是等閒之輩。華煉有些慌了,他開始覺得眼前的這個“因為父親出事而正好來當官的富家子弟”,實在是有兩下子的。而且到了這裡,也並不是什麼美差,看這裡死人的速度多塊,就知道了。而且,他聽說——
他在整個人還未收勢,渾身破綻百出的時候,問王烈楓道:“你的父親,究竟是不是在戰場上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