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即事實。如果事實是一種接近於勝利的東西,那麼它確實擁有著攫取勝利果實道路上所必定包含的血腥,邊驛心想。
尤其是,當這幻覺是由人內心的恐懼所構成時。
比如,蜘蛛的真相依舊是蜘蛛,只是剝去了一點奇幻的外殼,而呈現出它真實的構成,卻依舊是同樣的一個靈魂。
王初梨還不知它的底細,在它抬起腳來往自己身上踩的時候,她只能迅速地在利爪的間隙之中夾縫求生,但還是免不了會受傷,當機械蜘蛛抬起腿來,邊驛看見它高舉的腳爪底部的利刃突然分成兩半,變成一把剪刀,並非刺砍而是割和絞——然而在王初梨眼中,這隻毛茸茸的大蜘蛛是想以重量將她踩死。於是她倒地滾開去,這就是被幻覺矇蔽雙眼了,她明明覺得自己躲過了攻擊,然而背上依舊是被剪刀一劃,劃破衣服露出皮肉,在吱的一聲以後血流出來。
王初梨感覺到困惑,以及痛。這樣的體驗似乎存在於很遙遠的過去,是很少出現的事情。她王初梨雖是王舜臣的女兒,王烈楓的妹妹,實際上接觸過真正的危險的次數屈指可數,連基本的流血流淚都幾乎不存在;這是她的爸爸和她的哥哥以自己的鮮血換來的她的安寧平和。但是她不知安定也不願平心靜氣,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對啊,怎麼可以死。王初梨咬牙又爬起來。這一次不是玩笑也不是計謀。這個傷口是持續的傷口,在之後也會給她帶來持續的損耗,這一點她很清楚。
她恨恨地抬頭,眼中的怒火甩進驚鵲的眼睛,驚鵲嚇了一跳,道:“你……你這麼看我做什麼!”
王初梨用力冷笑道:“很遺憾,你死定了。即使我殺不了你,等你的申王殿下看到這副場面,他也不會放過你的。”
驚鵲卻是一呆,瘦削凹陷的臉上露出困惑神情,天真道:“為什麼?”
他是真的呆瓜,做事不計後果,全憑一腔情緒行事,以至於根本就忘記了為什麼陸時萩要驚鵲送王初梨來見木先生。他的腦子只能保留短時間內的記憶,過了時效就容易闖禍,也難怪陸時萩在情急之下,寧可叫武功不好的鳴蟬,也不願意叫腦子笨的驚鵲了。
邊驛轉頭看了看林瓏和林驚蟄,由於破除了幻術,似乎躲避攻擊就變得方便了許多,蝙蝠幻影可以有無數,然而流星鏢卻不可能攜帶這樣多。這些流星鏢也得虧做得輕薄,才能夠以這樣的數量,這樣分佈在一整個屋子當中被人操控。
而那個人必定是在觀望著這一切的。
邊驛將刀往上一提,刀口向下,丟起刀,待刀落下以後伸手接過,只聽得“嘣”的一聲,一隻流星鏢連著一大截魚線應聲落下,掉落到他手中,寒光閃閃。
他低頭一看,冷笑道:“難怪怎麼打都沒個完,原來控制你們的東西在上面綁著呢。”說罷,他舉刀朝著往自己而來的流星鏢凌空一劃,一刀順砍過去,在他所能夠抵達的制高點上劃出雪白明亮的一道弧線,飛向他們的流星鏢丁零當啷地墜地,如同真正的流星一般飛過去就再無痕跡。
他兩隻手握住刀柄,仰頭看著屋頂的大洞,回頭對兩人道:“待會發生什麼,你們都不要動,也不要怕。藥還有嗎?”
“有的,”林瓏說著,將藥罐往他手上一遞,邊驛一看,笑道,“還有這麼多?那我不客氣了。”
“隨便用,怎麼有效怎麼來。”林驚蟄道,“我希望這東西是最後一次被用到。”
這話有賭氣的成分在。邊驛沒聽出來箇中深意,只是笑道:“謝謝,木先生,接下來還有更棘手的事情要處理呢。”
說罷,他俯身撿起被自己砍斷的幾十根魚線,在藥罐的邊緣處抹了一些藥液來,往魚線上一甩,登時魚線由半透明的白變作渾濁的暗綠。他又扯了三四根往刀鋒後三寸處的小圓環處一穿,再拿另外幾根綁在原先的流星鏢上,如是重複三四次,直到魚線和流星鏢用盡。這用了他不多的時間,長年累月的受葉朗星壓迫使他打下手的時候幹什麼都手腳麻利。想到葉朗星,邊驛微笑了,暗道:葉大捕頭,你這次把我派到這裡來算是找對人了。
隨後,他將刀往後一扯——金屬器撞擊的清脆的聲音如星辰墜落。
“我雖然學的是刀法,”邊驛的眼中有明亮的光,他仰起頭,道,“但我最喜歡的,我一直在自己琢磨的,是九節鞭。這雖然只有五截,也夠用了。”
說罷,他以手腕為軸,舞動這一截臨時製成的九節鞭,嗖嗖兩聲之後,流星鏢連著魚線轉動起來,在他身前呈現出一個巨大的圓形,保護著林驚蟄與林瓏,其中的流星鏢相互擊打,發出叮噹之聲。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九節鞭不需要命中也不需要尋找擊打點,只要足夠快足夠穩足夠狠,即使是閉上眼睛都能夠立於不敗之地,打倒哪裡是哪裡,光是這樣的攻防一體就足夠具有威懾力。而邊驛將這九節鞭甩到最大限度,襲來的其餘流星鏢紛紛被捲入陣中然後斷裂在外,碎得滿地的銀光,彷彿是月色傾瀉。
這動靜也引得驚鵲往這裡看過來,他詫異地瞪大雛鳥似的雙眼,道:“你們……你們幹什麼?為什麼蝙蝠聽了你的話,去咬別的蝙蝠了?”
林瓏警覺抬頭,道:“他看見的是蝙蝠嗎?這麼說來,他也和我們一樣處在幻覺之中?”
邊驛笑道:“果然如此。看到這麼多蝙蝠向我們攻擊,豈不是增長了氣勢?你看他這麼蠢,要是得知了真相,還不得到處往外說?那麼,他們的戰術何在,又怎麼會讓人無從下手呢?要不是你聰明,空有一身製藥的本事,又有什麼用?”
林瓏不好意思地點頭道:“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