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哭。”蘇燦抓著自己的手腕,感受著上面突突地跳動著的經脈,“你們剛才應該也聞到了,他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酒氣吧……”
“啊,對!”連翹道,“特別特別重的酒氣。我從來沒有見過端王這樣子來和太后請安,他總是清清爽爽、乾乾淨淨地過來的,這次怎麼會……”
銀翹神色凝重道:“應該說,從未有過人喝醉了酒來找太后,喝醉了酒還不如不來——這可是太后親自說的。”
“這樣啊……”蘇燦嘆道,“他大概是壓力太大,喝了太多酒,一會清醒一會又醉了,我就怕他無法自控,做出什麼糟糕的事情來。我本來想陪同他一起進去,由我替他傳達話語,還能說得明白些,既然現在童公公不許我進去,端王他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你也真是操碎了心呢!你不是服侍皇上的嗎?”連翹道。
蘇燦笑了笑,道:“是皇上以下的所有人,我都得服侍,我是這皇城裡最大的奴才。”
“皇祖母,對不起……佶兒不敢說……佶兒,佶兒……”趙佶抽抽噎噎地哭著,哭得脫力,哭得哆嗦,“佶兒很好,無需皇祖母擔心。”
他坐在地上起不來,一如他喝醉的時候坐在地上,連蘇燦都拿他沒有辦法。童貫看得瞠目結舌。
太后皺眉。她有些生氣於趙佶說話前言不搭後語的樣子,然而他又是明顯地喝醉了,因此著急和恐嚇,根本不能夠解決任何問題,於是她溫言道:“怎麼了,佶兒,有什麼時候和皇祖母說,有什麼事情連哀家都不能解決呢?”
趙佶哭著抬頭,整個的表情是驚恐異常的,他語句破碎,像是嚇破了膽子一般,斷斷續續道,“佶兒很好,章大人待佶兒也很好,他讓人帶佶兒去了別的地方。”
太后的眼睛眯起來,道:“章大人?”
“章大人也是……也是盛情款待,沒有傷佶兒一分一毫。佶兒也很感謝他……”
他渾身都在劇烈發抖。他一邊說,一邊哭,一邊咳嗽,突然之間乾嘔起來。雪蠶擔心他真的吐出來,趕緊要叫人把他拉開。
“慢著。”太后緩緩道,“佶兒話還沒說完呢,哀家都還要聽,這時候別放閒雜人等進來。”
雪蠶忙低頭道:“是。”
太后朝著趙佶走過去,蹲下身。童貫忙過去扶著她。
趙佶蜷縮著,臉色慘白,眼淚在臉上持續地流淌,彷彿一個失去了靈魂的漂亮娃娃,口中喃喃道:“章大人,章大人為什麼要這樣……佶兒害怕,佶兒怕死……佶兒不知道,哪裡惹到了章大人,讓他要這樣對我……”
太后朝童貫看了一眼,童貫會意,率先退到一邊,找了領頭侍衛說了幾句,侍衛立刻走出去找人,他從蘇燦面前走過去,蘇燦剛對著銀翹、連翹解釋完,就看著他走去,不禁心中思緒萬千。
太后摸著趙佶光滑瘦削的臉,微微笑道:“別怕,佶兒。有什麼事情對皇祖母說就好。皇上都沒有倒下,你有什麼理由倒下呢?現在,哀家要你一五一十地說……你和皇上,在此之前有什麼交集,說過些什麼話?”
“啊,皇上……”趙佶抬頭,對上太后深沉如海、不可預測的眼神,他頗認真地回想了一下,從自己的腦海中搜尋著上一次與皇上相處的場景,啊,那真是,久遠之前的久遠,遙遠之外的遙遠了。
啊,不是。就在昨天晚上,在晚宴上,高高在上的年輕的皇帝,終於從高位上走下來,朝著他走過來。
“來,乾杯。”趙煦微笑著舉杯道,“敬我最可愛的弟弟。最近聽說你又出去玩了?玩得開心嗎?我真羨慕你啊。”
趙佶舉杯笑道:“皇上,要好好治理國家哦!大宋就交給你啦!”
“別給我壓力了,”趙煦的笑容中透出一絲苦澀,趙佶看到他年輕的臉龐的邊緣細碎的眼紋,“今晚我不是皇上,只是想喝個酒。民間是不是還有祝酒令?說個幾句給我聽聽。”
“既然皇上這樣說了,那我也恭敬不如從命了。”趙佶站起來,將酒舉至眉前,微笑道,“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砰”的一碰,瓊漿玉液往外飛濺,潑出去的水收不回。
“好啊。”趙煦點了點頭,回頭看著金光燦爛的窗簾與門楣,這裡的一切都是金橙色,明亮溫暖得晃眼,與外界慘淡的寒冷無一點相似之處,然而這又是實實在在地在發生的事,是他永遠也無法再看到的事。
趙煦慘淡地笑了起來,長嘆一聲道,“好一個大宋江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