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瓏從袋子裡拿出一片金楓葉,在她眼前一晃,問道,“請問,一兩黃金可以換幾貫錢呢?”
“啊,這,這是,大將軍……”夥計忙捂住嘴,雖心中驚疑不已,但也不得不行禮道,“小女子不知大人駕到,有失遠迎,實在失禮,失禮!”
林瓏被她的態度驚到了,確切地說,是被金錢的力量震懾到了。但還有點不放心,她追了句:“可以用的吧?”
夥計殷勤道:“可以,可以!這就派人給您去換!”他把另一個夥計叫過來,使了個眼色,在他耳邊以氣聲道:去找葉捕頭。
“換什麼呀?”旁邊一桌傳來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悠悠然的,沒有溫度的,“這東西的價值你也是清楚的啊,還不夠一桌嗎?她既然能出手拿出金葉子,還計較這一點找零嗎?小桃啊,你總是任性,你又何必耽誤人姑娘的時間,還給她一樣一樣地算。是吧。”
林瓏見那年輕公子也是獨自坐一桌,面前是好酒好菜。
他面容陰冷俊美,有一雙好看的鳳目,眉毛往上挑,一眼望去,有隱約的壓迫感。他雖然在笑著,可這笑容裡卻失了溫度,似乎是一個程式化的,習得性的微笑——似乎他本身是沒有這樣的情感的。
本該感激的,可是林瓏在看到他的時候渾身一寒。
許是天冷了,她想。
“您說得是。”小桃忙道,“小女子這就去備菜。”
等小桃走後,年輕公子饒有興味地打量著林瓏:“你是在等人一起來吃嗎?”
“啊,不是。”林瓏搖頭道,“我一個人來的。”
“哦?”年輕公子眯眼道,“那可怪了。”
女子單獨出門本就是怪事,一個人吃喝玩樂,更是可疑,看打扮也不是什麼行走江湖的女俠客,因此大多數情況下她也點不出什麼貴的菜,因此小桃的態度有些怠慢。然而,騙吃騙喝吃霸王餐的可能性也是有的,那就值得警惕了。於是小桃一直在刁難林瓏,直到見了錢才放下心。
不過林瓏也並非神經大條,粗枝大葉,而是平時被歧視慣了,因此也沒和她吵,為的是不影響心情。
太好了,豐樂樓裡不但有食物的香氣,且人聲鼎沸,且溫暖如春。這幾種元素的混合是使人愉悅的,是暫時安全的,林瓏在這溫暖氤氳之中,一瞬間也忘了自己在被追殺了。
年輕公子卻覺得奇怪。若是大將軍的的情人,那脾氣必然是壞,是不可一世,驕橫跋扈,青樓女子得了勢都如此,可眼前的少女似乎渾然不知。
也許是弄錯了?
他正在思索著要用什麼樣的開場白,對面林瓏已搶先開口:“你不愛喝酒嗎?”
年輕公子笑了笑:“姑娘何以見得啊?”
林瓏道:“別人都是好酒配好菜,你卻是倒了一杯茶,很少見的樣子。我從沒見過有人在飯桌上喝茶。你不會覺得有些可惜嗎?美中不足。”
年輕公子笑道:“茶我愛,酒我也愛。只是酒越陳越好,茶卻是越新越好。聽聞這裡剛到了上好的雲南普洱谷花茶,我自然是要來試一試了。與其說我是來吃菜,不如說我是專門來品茶的呢。”
林瓏道:“那也未必,只要方法得當,舊茶都能喝出新茶的味道。”
他在茶霧繚繞中抬頭:“你對這個還有研究?”
小菜一樣一樣端上來。林瓏一面夾菜,小口小口放到嘴裡,一面含混不清地說著,“也不算研究,只是我家那裡正巧產茶葉,到了採摘的季節就過去幫個忙,略懂了些。”
——不是千金小姐,甚至不是汴京當地居民?
他愈發感到困惑了。
林瓏來了汴京這麼久,對於當地的名產勝景卻並不瞭解。也無怪,她生活範圍狹窄,每天被事務填滿,在日復一日重複的無聊之中,人也漸漸疏懶起來——生理上的疏懶,她知道長期不動是會報廢的,可也無法,總是隨便找個理由安慰自己:有時間再去四處看看吧。
誰料這個機會很快就要消失了。
她每度過一刻鐘,都要感嘆上一刻鐘躲過一劫,又用一眨眼的時間來悔恨自己竟沒有好好享受上個瞬間。
也許這即將到來的一盤菜,也不知來不來得及吃完——能不能給她以安慰。
會是什麼呢?
“來嘍——糖醋軟溜魚焙面!小心啦,姑娘!”
聽得一聲“小心”,林瓏才轉頭去看,只見一大盤棗紅色的菜砰地擺在桌上,那盤菜迸發出極為香濃的酸甜濃郁之氣。
盤中是一條巨大肥嫩的鯉魚,澆了晶潤微凝的汁,那魚身上千絲萬縷地鋪了一層龍鬚麵,如晶瑩的半個蠶繭。
林瓏是南方姑娘,不太能吃麵,看了這許多里龍鬚麵,眉頭一皺。誰料這也許是最後的一道菜都不能讓自己喜歡,真是事事都不如意。她板著臉,百無聊賴地拿筷子輕點桌面,然後拿筷子小心地將龍鬚麵往兩邊撥。
不能吃麵,就不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