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如不療傷,等慢慢恢復,留下病根,身體比之前弱些,至少可以活。可是現在,屢次的恢復失敗,幾乎是要了他的命了。
王烈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端王殿下隨時要喊他回去,可現在他渾身綿軟無力,連站起來都困難。
他深呼吸著,聽見樹洞裡松鼠窸窸窣的啃吃松果的聲音,那聲音變得極其大,毫無規律地,越來越響,扎進腦袋裡,叫人厭煩。
他的耐性一向很好,可以忍住不出手,直到對手露出破綻,再一擊制勝;也可以按兵不動,等候時機到來,一舉得勝,斬獲敵軍首級。可是他太難受了,他覺得有幾千張細細的小嘴,在他耳朵與下顎骨的縫隙中啃食,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哪來的這樣討人厭的小動物?
王烈楓迷迷糊糊地,感到那小松鼠從樹洞裡鑽出來,跳到他腦袋上,柔軟的尾巴拂過他的眉心,然後一轉身往他額頭上跳下來。
松鼠的尾巴是如白色的。
既然如此,似乎有點可愛。
可還是擋不住它的鬧騰。它跳來跳去,窸窸窣窣的聲音就沒有聽過,一直一直要鑽到耳朵的最深處。
王烈楓決定捏死它。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當他伸出手的時候,又心軟了,想著把它丟回去就好了。
他一把捏住了小松鼠的尾巴。
——怎麼回事?
綢緞般柔軟,蜜糖般細膩,雪花般潔白。
“王大將軍?”
他猛一激靈,整個人清醒過來,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復又睜開。
幻覺散去,一個姑娘的手懸在半空,被他捏住手腕,也不掙扎,而是一聲不吭地盯著他的臉看。
她生得很漂亮,臉小而精緻,約莫十七八歲,是小家碧玉的樣子,面板白淨吹彈可破,一縷烏黑長髮垂到下巴。可她的眼睛是又是不安分的,顧盼生輝,像是裝了最明亮的一片雪花在裡面,配著細長溫柔的柳葉眉、小巧的花瓣似的嘴唇,儘管額頭和人中似乎短了些,中庭又長了些,可這樣有少許缺陷的女孩子,恰恰是能讓人最印象深刻的,而且很受歡迎:有的人覺得她雖然美,卻有這樣那樣的缺憾,因此就可以配得上渾身是缺陷的自己;也有的人覺得她少了明豔大氣,也規避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是想娶她為妻的。
她穿著一身素色,衣服穿得很厚,似乎是以保暖作為首要選擇;也是,寒冬臘月的,是該多穿些了。貴族小姐或是後宮嬪妃,之所以喜歡在大冬天,在宮裡只穿一兩件,以顯露她們優美的身段和潔白的脖頸,與美麗的臉交相輝映,那是宮裡燒著火,自然熱些;何況有其他美麗的女子爭奇鬥豔,嫉妒之火能燒得人鬥志昂揚,不畏嚴寒。最貧窮的貧民,與最富有的小姐,竟然穿著同樣厚薄的衣服呢。
但是王烈楓是覺得窘迫的,畢竟他差點把人姑娘傷到了——萬一剛才真的一發狠,後果不堪設想。這樣想著,王烈楓立刻鬆開手,道:“抱歉!在下無意冒犯。只是……”
他話未說完,真氣滾湧著翻上來撞擊內臟,他立刻捂住嘴,血從他指縫裡往外滲。
他的手和臉已然失去血色。
“只是你受傷太嚴重,看不清東西啦。天寒地凍的在這運功,實在是很危險,我就當你是藝高人膽大吧,可是你現在好像處境不妙呢。你是王大將軍,沒錯吧?”姑娘託著自己的手腕,柔聲說道。她低下頭往手腕上吹了口氣。
雖然只是輕輕地捏了一下,卻也將她柔嫩的手腕捏出了一片淤青。
就像是女人生產時候,咬著毛巾,大汗淋漓,或是咬著丈夫的手;是因為疼痛,所以要不顧一切地拖住什麼,給自己一個安慰。
因為他太痛了。稍有動靜,他就會神志不清,甚至剛才只是一陣風颳過鬆枝,發出了些響聲,就讓他體內的真氣橫衝直撞。
王烈楓感到內疚異常,道:“在下正是王烈楓。實在不好意思,傷著了姑娘。”
他說著,一陣腥甜又從肺部翻上來,堵住喉嚨,他身子往前一傾,又要吐血,那姑娘立刻蹲下身,左手伸到他肩後,往背上猛地一拍;右手拇指之下的部分撫住王烈楓胸前的膻中穴,沿著正中線下移,向中脘穴方向推動,力量逐漸加重。王烈楓頓覺舒緩許多,嘔吐感也止住了,這時候姑娘右手仍停留在他身上不動,左手伸進右邊袖口,從裡面摸出一粒藥來,塞進王烈楓口裡,朝他嘻地一笑:“嚥下去,沒毒!一,二……三!”
就衝這一笑的驚豔勁,王烈楓也驚得咕嚕一下吞進了這顆藥丸,儘管它個頭不小。藥丸的味道不算難吃,有蜂蜜的香氣,又甜又辛辣;也怪,吞下去之後,竟立刻不覺得難受了,腹部的疼痛也減緩了,而且渾身溫暖舒坦——是溫暖的讓人放心的熱;真氣也流歸了各處,整個人慢慢地平復下來。
“照理說,我數三下之後,馬上就能起效啦。”姑娘說道,“現在感覺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