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魍走過去,看著向他奔過來的侍衛,看著他們舉弓對準他。趙佶嚇得發抖,飛魍轉頭呵斥他:“怕什麼!記住了,無論多麼害怕,都不能讓人看出你很怕,你媽媽沒教過你嗎?她就是這樣的人,怎麼生出你這麼個膽小鬼?”
“師父,你認識我娘嗎?”
飛魍不再答話。他目空一切地笑了笑,手放到嘴邊,在吹響之前,他咬牙朝人群喝道:“皇上特地邀我回來辦差,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想殺了我,就不怕掉腦袋嗎?”
為首的笑道:“皇上是叫你來這裡管大牢,你既已經違約,自行將皇上的金口玉言視作一張廢紙,已是罪可致死!何況,皇上對你的態度,難道你不清楚麼?放箭!”
然而他“箭”字未曾說完,飛魍就開始吹奏,那曲調清麗無雙,悠揚綿長,忽遠忽近,直刺到心裡。他突然面部扭曲,眼珠瞪大,被這曲子壓迫得透不過氣來,這種恐怖的感覺鑽心掏肺,弦上的箭紛紛射歪,甚至根本就未曾發出,叮叮噹噹跌落在地,一群人乾嘔起來,痛苦地求饒,飛魍仍未曾停下,他慢悠悠地在屋簷上走來走去,忽然眼神一狠,整個人消失不見。
那並不是突然消失,而是他的速度極快,快到看不清動作,加上忽遠忽近的壎聲,根本不知道他在哪裡。
忽然之間,一個侍衛倒下了,鮮血四濺。
他是在隊伍正中的,照理說是最難受到攻擊的,然而他們眼前的頭頂的這位大魔王,透過這種方式來威脅和挑釁。
他們放下弓箭,拿起刀,舉刀擺陣,一旦有人接近,十幾把刀紛紛迎上,人將死無葬身之地,然而此刻這個陣勢只適合用來防守,他們也被這音樂亂了心神,一個個渾身無力,又是丁丁當當一陣響聲,鮮血和慘叫之中,他出現在了隊伍正中,喪命的那個侍衛原先站的地方,他笑微微地蹲著,從地上撿起一把刀,刷地往旁邊揮舞,慢慢地立起身來,人從中間開始,開花般地倒下去。
這下嚇得他們魂飛魄散,恐懼至極,而且從始至終,他們看不見襲擊者的影子。
趙佶看見了。因為學會了手壎,因此他明白真實的距離是什麼。
他也看見了越聚越多的侍衛,形勢有點危急。
他知道飛魍正在接近自己,果不其然,飛魍出現在他身後,摸了摸他的腦袋。
趙佶並不吃驚。他問道:“師父,為什麼我沒有感覺難受?”
飛魍笑道:“音樂是有性格的,它靜靜地待在那裡的時候,什麼也不是,一旦被人操縱,它的性格樣貌,就顯示出來了,我想讓它是什麼,它就是什麼。如果走火入魔,就不再是人操縱樂器,而是樂器操縱了人了。我只會攻擊我想攻擊的人,不包括我的蠢徒弟。”
趙佶似懂非懂。
臨近的人愈發地多了,趙佶有點慌張。飛魍倒是很釋然,最後揉了揉他的頭髮,後退幾步,道:“蠢徒兒,為師先走一步,我們有緣再見。啊,對了徒兒,你記著,為師是‘華陽教’的人。”
“華陽教……”趙佶重複了一遍,點了點頭。他目送飛魍遠去,然後意識到自己在屋頂下不來了。
趙佶想站起來又怕被誤傷,焦急地想站起來,屁股卻像被吸在屋頂一樣,只敢輕輕挪幾下,然後他咳嗽一下,壓著聲音喊道:“師父——”
飛魍回過頭:“蠢貨,嚷嚷什麼?你要真想找為師,找的時候就問為師的名號:華陽教的沙雀!”
“……師父,我下不去!”
聽聞此話,飛魍眼睛一亮:“有了!”
趙佶看著飛魍將自己抱起來,跑了兩步,施展了輕功飛至半空,心裡十分感動,而且敬重。
飛魍朝他們笑道:“看看,這是誰家的皇子啊?待會你們回去,非但抓不到我,而且死了個皇子,你們的人頭還保得住嗎?”
死了個皇子?
趙佶剛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頓時身子一空,跌落下去。
侍衛們忙衝過來,要接住他,而此時他的師父蹬著他的肩膀,一個借力,一陣風一道閃電般地,消失了。
不料,多年後的會面,竟是在這個地方。
監獄的氣氛壓抑,因為人紛紛倒地,無力聊天的緣故,趙佶說話的時候,周圍萬籟俱寂,隱約有回聲,而沒有迴音,因此有一種死寂之感。
趙佶道:“師父,原來你就是父王下令要抓的人,傳說中的‘大魔王’飛魍啊。我還以為你是哪位無名的大俠,還一直向別人打聽你,你告訴我的名字,叫沙雀——師父,你到那時候,還笑我是個傻缺!”
飛魍頓了一頓,笑道:“才明白嗎?蠢徒兒。那時候你還小,不合理的事情,在你記憶中經過十幾年的加工,早就變得合理了,你全都相信。失望嗎?你的師父,現在在大牢裡,而且變成了個瞎子。”
趙佶搖頭道:“統管大牢,大小也是個官職,徒兒還挺高興。既然您還活著,我倒想問問您,接下來發生了什麼?還有——”他眯起眼睛,“我想知道,您為什麼會吹《蘇武牧羊》?”
飛魍一笑,隔著頭盔和麵具,這個笑只有他自己知道:“你是想問我,我和你母親是什麼關係,是吧?既然你這麼問了,你也能猜到。”
“果然……”
“我不是你爹,這個你就放心。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麼,你可以猜到。我出來是為了見她一面,她知道的,你父親也是知道的。你父王為了抓住我,用你母親來要挾我,他可不在意一個妃嬪的性命,只是那正巧是我的死穴。”
他竟是自願留下的。
神宗吩咐將他的眼睛弄瞎,並廢了他身上九成功力。
“皇上,這樣會不會——”
“沒有眼睛,又不會因此喪失武功,實在不行,高手那麼多,找一個同樣厲害的還不容易?反正監獄裡不需要光,讓他提前適應一下。他看過太多不該看的東西了,他有幾雙眼睛,能和朕看到的東西一樣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