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長繼續吹著手壎。
呻吟聲漸漸低微下去——不是因為威力弱了,是人一個個都暈過去了。只有獄長的樂聲悠揚地、壓抑地響著,是一支死亡的樂章。
王烈楓暗自運力抵抗著,一面觀察著獄長的下一步行動,然後他想起趙佶。
一個毫無內力的人,再聽下去真的要死了吧!獄長究竟是準備殺他們兩個,還是——
還是準備殺掉在場的所有人?
這時候,王烈楓聽到一陣悠揚樂聲,自他頭頂傳過來。
這個聲音與獄長的相似,都是用手握成壎狀,吹出聲音來;是一種原始的,古樸的,也許是最初的樂器的原理。
獄長會用手作為樂器,發出聲音來,已是極詭異特別之事了;然而這裡,竟有著同樣會手壎的人,就更足以令人詫異了。而那曲子,也和獄長的相同,然而是從頭吹起的,自顧自地,忽而低徊,忽而高昂,悠揚清澈的。
如果獄長的樂聲是死亡的聲音,這個聲音則滿溢著鮮活,是剛剛降生就努力站起來、活蹦亂跳的小羚羊,從瀑布飛馳而下一路流淌變作的清甜溪水,是清晨市場上沾著露水的青翠菜葉,是滾落的露水。
然而那聲音又是幽咽的,隱忍的,對於獄長的樂聲來說,是藏了殺氣,針鋒相對的!
樂曲起初是低沉的,平穩中帶著青澀的微顫,如同冰天雪地裡的有人苦守,一人在暴風裡,在大雪踟躕前行,厚重的雪壓垮他的脊背,狂風刷白他的頭髮,他毫無反應地,如同一尊雕像地站立著,張開嘴吞嚥大雪,身邊的羊凍得咩咩叫。他似是想起了過去和故鄉,想起了那些溫暖的甜蜜的柔情的日子,樂聲逐漸脫離平穩,愈來愈高亢,甜蜜苦痛交替出現,聽得人耳痛心酸。
獄長的樂聲便是那北風,很快重新佔了上風,北風咆哮,想要摧毀一切似的,瘋狂地撕咬過來,咬住他的喉嚨,一時之間兩個聲音都嘶啞哽咽,叫人驚心碎膽!
如同野獸一般!北風吹,吹得撕心裂肺。
上面的樂聲猶豫了——王烈楓明白,這一猶豫意味著受傷;上面的樂聲並無攻擊力,只為了打斷獄長蘊含了內力的樂聲,如果獄長有意與之對抗,那必定會受到重創!
然而,也並沒有遲疑太久,上面的樂音在停頓一瞬之後,忽然昂揚,上抵雲霄,逸興遄飛,又忽婉轉幽雅,它逐漸盤旋升空,愈來愈高,彷彿隱含了十幾年的悲涼,聲音高得叫人無法想象,一時間天高海闊,龐大邈遠。
如同南飛的雁,舒展翅膀往故鄉飛,大雁越飛越遠,越變越大,變作一隻碩大無朋的神鳥——
崑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這一叫一笑,是一次頓挫,使得獄長的樂音在一瞬間被割裂,被打斷!
獄長吃了一驚,雙手掙開,難以繼續!
他看著自己的虎口,有血!
一下子,壓迫的樂聲消失了,眾人得以獲救,紛紛大喘著氣掙扎著要爬起來。
獄長緩緩抬頭,隔著頭盔,朝著上頭叱道:“好一個《蘇武牧羊》!真是繞樑三日,不絕於耳。十幾年不見,長進不少,已經超越為師。”
為師?
王烈楓一驚,抬頭看去,什麼人在這,竟是他的徒弟?
獄長緩緩道,“只是,我的蠢徒兒,你竟然到這兒來了麼?”
他的聲音完全不一樣了。從低沉渾厚,到清透輕薄。不是音調的高低變化,而是音色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這才是他本來的聲音。
只是在盔甲之下,更粗些的嗓子才有震懾力些罷了。
“徒兒不敬,請師父原諒。”趙佶道。
他伸出袖子將血抹去。
他的聲音是平靜的:“師父,十幾年了,我一直在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