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道士、老爺員外,乃至內臣勳貴們,命都賤,不值一提,死了也就死了。
但如今涉及到六部衙門,文臣同僚,那就得慎之又慎。
張孟通見這位吏部尚書發話打斷,皇帝也並無反駁的意思,他只好老老實實閉嘴,見好就收。
他自然明白王錫爵的顧慮。
侵佔草場的各方中,除了戶部、兵部的官老爺們,不乏京營各衛的副官參將們。
什麼金吾左右衛、燕山左右衛、神樞營城守營,乃至皇帝身後跟著的一千餘神機營兵丁,有沒有分潤一二都還難說。
鬧不準就給皇帝兩刀呢?
大頭兵可不管這些,當初嘉靖癸丑科狀元陳謹在家守孝,大頭兵上門索要糧餉,陳狀元自恃身份不給,順手就被大頭兵兩刀砍死了。
其他的什麼爭道的大頭兵打死欽差啊,百戶官偷拿宗藩錢財,順手打死藩王啊,比比皆是。
這些中樞大員這時候鎮之以靜,說明足夠清醒。
清醒好啊,若非這些中樞大員有些本事,他也不敢押寶在新政身上,毅然揭發侵佔草場之事。
“張卿,朕記得你是鹽政衙門升遷到宛平的?”
正想著事情的功夫,張孟通突然聽得皇帝問話。
他連忙收攝心神,也不管皇帝是不是轉移話題,只是恭謹應道:“陛下聖心囊括乾坤!”
“臣是山東舉監出身,出任濟寧州吏目,萬曆二年以考成升遷,掌登州港事。”
“萬曆四年因港口建成,以海運論功,調為時任鹽政都轉運使的餘公跟前聽用。”
“去年十一月,以鹽政論功,升至宛平縣。”
大明朝的官場環境,在萬曆元年前後,發生了極大改變。
在升遷上,也有了新的鑽營方向。
以前講究一個“仕途鑽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豐。大家襄贊要和衷,一味圓融,一味謙恭。”
之後就變成了“激流勇進到三公,須顯奇功,且說精忠。力持新政逞英雄,不諡文襄,便諡文忠。”
所以,在海港建設有苦勞,鹽政衙門有功勞的張孟通,可謂是每一步都走得健步如飛。
朱翊鈞點了點頭,隨口問道:“鹽政改制已經七年了,以卿觀之,功效如何?”
鹽政總督殷士儋固然每年都會入京彙報,但經常做皇帝的人都知道,從不同角度瞭解地方情況的機會,有多麼珍貴。
這話問出口,王錫爵也轉頭朝張孟通看了過來——他那位同科餘有丁,便是以鹽政推功,升山東巡撫。
張孟通見眾人都朝他看來,不由頓了頓。
思索再三,還是決定不偏不倚地對鹽政改制進行簡短的總述:“陛下,以臣觀之,鹽政改制,可謂按部就班,頗有成效。”
“兩淮、兩浙、山東的行鹽,由鹽政衙門統一管轄之後,糾捕私鹽、南鹽北運、平抑鹽價等,皆是卓有成效。”
“鹽稅逐年遞增,而百姓不加負擔,尤其通海運之後,薊州、遼東等地,鹽價大幅降低,百姓皆以為善政。”
皇帝跟群臣都靜靜聽著。
心中多少也明白其中有些吹捧的成分,若說是統一排程後,稅好收了,私鹽好打擊了,這或許是真的。
但要說抑制鹽價,估計也就是某地某時,稍微低了些許而已,畢竟總產量又沒拉上去多少。
等張孟通說完,朱翊鈞才追問起關切的問題:“鹽引呢?”
鹽引的名聲已經被勳貴、宗室、朝官搞臭了。
想要重建信任是一個長期的過程。
七年過去,殷士儋年年都說遙遙在望,具體如何,朱翊鈞也有些拿不準。
張孟通小心翼翼觀察著皇帝的神色,緩緩開口道:“陛下,鹽引發行之初,確實不為鹽商所信,如今已經大為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