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一干王家老爺李家老爺的,不就老老實實引頸就戮麼?”
太監尚且還要娶對食收養子,那六根清淨的佛爺可沒這些亂七八糟的軟肋。
命都要沒了,都是心裡怎麼舒坦怎麼來,可謂橫行無忌。
也有隻懷柔伯施光祖這等拖家帶口的,才會哪怕當場受了百二重杖,也仍舊在彌留之際口呼萬歲。
這時,何洛文突然嘆了一口氣。
沒由來地感慨了一句:“話雖如此……但,陛下當面才會引頸就戮,那順天府之外呢?”
陳經邦面色一動。
他四下張望了片刻,遲疑問道:“啟圖是說……”
何洛文迎上陳經邦的目光,面帶愁容:“京邊有天威籠罩,尚且敢抗阻不從,非得等到刀斧加身,才肯幡然醒悟,那京外呢?彼輩又何其之多?”
“致仕的大員,各地的宗室,勢大的豪右,置業的勳貴,勾結的官商,這些地方州縣惹不起的角色,在兩京一十三省可謂是密密麻麻。”
“前兩月司馬祉還給我寫信,問我說他要是得罪了沈鯉,我能不能罩得住他,我竟自己都拿不準。”
“這般艱難局勢下,度田清戶之事卻只限期三年,是否……”
“有些太過急功近利了。”
……
“急功近利?範公多慮了。”
王錫爵雖然一夜未眠,但仍舊顯得很是精神,聲若洪鐘也毫無遮掩之意。
他朝範應期解釋道:“度田清戶又不是什麼憑空而來的事,自嘉靖九年桂萼、郭化弘、唐龍、簡霄先後提出度田之後,歷任有識之地方官吏,便從未停止過此事的知行。”
“嘉靖十年,鄒守益在江西安福度田,用時三年。”
“嘉靖十二年,安如山在河南裕州度田清戶,用時二年八個月。”
“嘉靖十五年,王儀在南直隸蘇州丈田均糧,用時三年四個月。”
“十八年,歐陽鐸在應天府清查隱匿田畝,用時二年。”
“嘉靖二十六年,嘉興府海鹽縣令度田三年不到。”
“隆慶元年,杭州府海寧縣令許天曾清丈一年九月。”
“這些有心度田,主動度田的堂官,度田從未有超過四年的!”
王錫爵看向範應期,認真道:“有些事不是時間放得越寬越好的,就應當快刀斬亂麻,好讓那些能吏與怠惰官吏分顯出來。”
“至於三年不成的州縣,往後自有別的計較。”
“百年曠舉,宜及陛下在位,務為一了百當!”
最後這句話,是張居正離京時,留給王錫爵的。
後者今日轉贈給了面前這位戶部右侍郎——如此百年曠舉,應該趁著皇帝在位的時候,務必儘快把事情辦妥當,一舉解決所有的問題。
範應期聞言,沉默了半晌,最後拱手回道:“大冢宰良言,某受教了。”
兩人相差七歲,以範應期為長,所以王錫爵稱其為公。
而前者又略遜於官階,便稱後者為大冢宰。
王錫爵不經意間提道:“若說大豪,當世又有多少比得過咱們這些環列紫薇之輩?”
“只要咱們別同流合汙,讓陛下難做,那便是再多十倍百倍的懷柔伯,只要敵我分明,又有何懼之?”
範應期雖然是狀元,但本事稀鬆平常。
當初浙江鄉試,文章被評劣等,無奈做了科舉移民定居順天府,即便如此,還是交了“擇校費”,也就是捐納,進的國子監。
會試一百九十三,殿試時因為投了世宗皇帝所好,被欽點為了狀元。
這種履歷,在官場並不太受待見,從翰林院一畢業,就被一杆子戳到南京養老去了。
若非此次騰的位置實在太多,也輪不到此人為戶部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