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那皮開肉綻的聲音,還有降香極力隱忍的悶哼聲,楚懷玉只覺得自己心如擂鼓,快要無法呼吸了。
空氣之中也四處都瀰漫著血腥味兒。
她雖是養尊處優習慣了,但畢竟也是個十分自省之人,最是知曉數九寒天苦讀的艱辛與疲乏,楚懷玉自以為熬過了許多年,讀書萬卷,終於成為了眾人眼中名震京城的才女。
她這小半生已經吃了很多的苦了。
可是皮肉上的疼痛楚懷玉半點也沒有經歷過,對未可知的事情,人們往往是心懷畏懼的。
眼前這慘烈的景象更是讓她大氣也不敢喘,只聽見噹啷一聲,是降香拔出長箭後,將那東西擲在地上的聲響。
金屬清脆的響動似是敲擊在楚懷玉的太陽穴上,她的眉心也都跟著突突亂跳,顫聲道:“降香……?”
她甚至沒有勇氣回頭去看那人如今究竟是什麼樣子。
降香不想嚇到楚懷玉,怎麼說人家也是千金貴女,哪裡見過這皮開肉綻的場面?因此他乾脆利落的自己罷了,但是如今體力耗盡,又是渾身冷汗,降香不得不開口相求了。
他虛弱的道:“楚小姐,接下來,可否請你幫我擦拭一下傷口?我現在似乎動不了了。”
聽人允許自己回頭,楚懷玉忙轉過身去,一瞧他肩頭血肉模糊的樣子,更是眼淚直流。
“我幫你,我幫你……”她雙手止不住的哆嗦了起來,險些拿不穩那藥了。
降香半合著雙眼,似是極度疲乏和痛苦,一雙濃眉緊緊的蹙著,任憑楚懷玉哆哆嗦嗦的給他處理傷口,為他上藥,藉著又笨手笨腳的包紮,他都強行忍著劇烈的痛苦,一聲不吭。
“我以前明明學過一些醫術的,怎麼包紮得這樣難看……”楚懷玉眼淚直流,心急火燎的看著那如何都包不好的傷口。
降香強撐開眼簾,瞧了一眼,便笑道:“已經比我好上許多了,多謝你。”
見人沒有半點抗拒的意思,楚懷玉便鬆了一口氣,又替他紮了一層紗布,唯恐那血止不住。
降香此刻有些昏昏沉沉,按理來說,即便是他在外奔走了一夜,也不會感染風寒等疾病,但最要命的便是天寒地凍加上弓弩進身。
再怎麼鋼筋鐵骨的人,都受不了這些。
降香只覺得自己渾身滾燙,筋骨鬆軟,幾乎是沒了力氣,他坐在桌旁歇息,任由楚懷玉為他斟了一杯溫水,緩緩給他餵了下去,除了吞嚥,他基本上沒有別的能力。
整個人都彷彿在雲端,眼皮也十分沉重,不斷的在打架。
他竟然有些懷念曾經和宛雙與常山並肩作戰的日子了,若是他們三個一起出動的話,也不至於如此狼狽,在他危難的關頭,常山和宛雙一定會用劍將長箭挑開,幾個人全身而退基本上是十分輕鬆的事情。
可天不遂人願,如今……
他頭腦昏沉,亂糟糟的想著事,好像是陷入了一半清醒一半昏睡的狀態之中,楚懷玉坐在他對面,離他很近,如此陪伴著他,竟然讓降香恍惚之間回到了十七歲的那一年。
他看見了自己此生最心愛的姑娘。
楚懷玉原本正在默默的哭泣,忽然見那意識恍惚的降香抬起了手,似是要觸控她的臉頰,楚懷玉愣住了,不知道他究竟想幹什麼,便僵滯了身子不動。
降香冰涼的指尖觸及她溫熱的肌膚,眯縫著眼睛,一看便是神志不清的狀態,他憨憨的笑了,叫得卻是別人的名字:“半邊蓮……我又見到你了。”
楚懷玉剎那間心如死灰。
半邊蓮,半邊蓮,她驕傲了一輩子的楚家大小姐,在心愛之人面前竟然是如此的低微。
她楚懷玉竟然不過是別人的替代品,那人病得一塌糊塗,自己忙裡忙外、勞心勞力的照顧,換來的卻是連名字都被叫錯的下場。
這愛實在是太卑微了。
楚懷玉心中有憤怒,更有委屈,她朱唇輕啟,似是想說些什麼,但是看著降香那迷離又恍惚的樣子,顯然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她便也只是唇瓣翕動了一下,並未出聲。
畢竟如今半邊蓮已經與他天人永隔,這泱泱塵世之間,他們再也無法相遇了。
唯有在這縹緲的夢境之中,降香才能看見日思夜想的愛人。
楚懷玉強忍著複雜的情緒,心地善良的任由他在幻想中與昔日戀人相會,她吸了吸鼻子,默默的不出聲,全當作是成人之美了。
但是除了那一聲飽含深情和思念得“半邊蓮”之外,降香什麼都沒有說。
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腦海清醒了三分,搖搖頭道:“抱歉……我、我剛才好像睡著了,看見了……一位故人。”
楚懷玉與那半邊蓮生得實在是太過相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