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子乾澀得像是摻了一把沙子,根本不能聽。
顧子宴正好就風光無限的駕馬在人身側,接受著沿途百姓們的感激涕零,臉上笑意正濃的時候,陡然被問了這麼一個問題,心情自然是不會好的。
他轉過了頭去,微微偏首,嘴角緩緩揉出了一個冷笑:“怎麼?”
“尹蕙蘭在哪裡?”吐賀圖雙手抓住木質欄杆,指尖微微打顫,雙目在凌亂的頭髮之下露出,顯得格外明亮。
“早就死了。”顧子宴笑容黯淡了幾分,嫌惡的看著他道,“你別告訴我,你想見她最後一面,最後一面你已經見到了……”
“尹蕙蘭。”吐賀圖好像不能接受那人的死訊一般,不可置信的重複了好幾遍,“尹蕙蘭在哪裡?”
顧子宴原本耐心就所剩無幾,此刻終於讓人給問得煩躁不已,怒氣勃勃的道:“什麼在哪!在哪又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害得人家家破人亡,到了這步田地,還想知道人家閨女的墳墓地點,然後喪心病狂的前去鞭屍不成?瘋子!”
說罷,他繼續轉過頭去,像是一隻驕傲的金孔雀,耀武揚威的面對眾人的褒獎和讚美,甚至得到了少女們拋過來的花朵,更是滿面春色,得意的不行,就差把人家小姑娘的魂兒給勾過來了。
吐賀圖眼中漸漸攀上了血絲,他幾欲落淚,眼中滿是懇求:“求求你了……告訴我她在哪裡,我好想她……我真的不能沒有她,你告訴我,求求你……”
路遙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邊的異樣,她勒了勒韁繩,與吐賀圖的馬車並
轡。
擰起眉毛道:“你現在才知道想她,是不是有點太晚了?人家可是舒文明媒正娶的妻子,自然是入了人家家的祖墳,夫妻合葬了。”
“我的女人,和別的男人合葬。”吐賀圖笑著笑著就流下了眼淚,“哈哈……她是我的女人,卻和別的男人合葬在一起……”
他額頭抵在柱子上,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無力的哭了起來,嗚嗚咽咽,十分悽慘。
路遙看了一眼,扭過頭去:“早知如此,你就應該早些表明心意,為何利用了人家,又來後悔,說到底,要麼是你心不夠狠,要麼就是你用情不夠專一。”
吐賀圖淚水順著高挺的鼻樑流了下來,喃喃自語一般的道:“是啊,早知如此,我又何必當初?”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他現在眼前,唯有那盈盈少女,含羞帶怯看著自己的模樣。
可吐賀圖畢竟是堂堂柔然部落的君王,竟然因為痛失了一個女人,連負隅頑抗都放棄了,路遙對此有些驚奇和不能理解,問道:“你如今竟是心痛兒女情長,也不心痛你的部落嗎?”
“部落?”吐賀圖閉上了眼睛,道,“我知道,天盛王朝不會虧待他們的。”
路遙倒是讓人給噎了一下,天盛素來待人和善,就沒見過這個忠厚仁慈的大國對誰不好。
吐賀圖繼續道:“我對尹蕙蘭的感情,難以用那些冰冷薄情的東西相比擬……”
那些“冰冷薄情”的東西,想必就是指兵戈不休的柔然部落了,柔然是許許多多不同大小的部落組成的,因此,戰爭時有發生,百姓基本上是常年流離失所的狀態,若是能有一年半載安度過去,已經很是不容易了。
他好像是要解釋些什麼,然而話到嘴邊,終於限制於他中原官話說的不好,那些“死生契闊與子成說”的美好誓詞,讓吐賀圖硬生生的給忘沒了。
“罷了,你們眼中只有利益,你們不懂。”吐賀圖竟然狠狠的扭過頭去,根本不打算和人解釋什麼了。
路遙明澈眼眸之中的波光沉沉浮浮,她若是不懂,又怎會赴湯蹈火的跑到這混亂的北地來?
那波光湧動的目光,慢慢落到了前方英挺將軍的背影上,看著顧琮遠俊朗挺拔的身影,千言萬語,她都懂了。
然而顧子宴瞧見了路遙的神情,卻是有些落寞了。
他心中不是滋味,忽然冷嘲熱諷的道:“吐賀圖,不用你在這裡給我天盛戴高帽,我們不對善待那些窮兇極惡的畜生,也不會冤枉一個無辜良善之人,別以為我們都想你們柔然那樣刻薄寡恩!”
吐賀圖怔了許久。
他不是一個合格的君王,也不是一個合格的夫君,更不是一個信守承諾的少年。
最後淪為階下囚,卻換得百姓們安樂平安,這是好是壞?
他閉上眼睛笑了笑,頹然靠著四面漏風的木欄杆馬車,道:“多謝……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