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陣的毛骨悚然驟然之間躥上尹蕙蘭的脊樑骨,分明是立夏時節,她一路趕來背後已經冒出些許汗氣,可此刻面對少年人俊美無儔的一張臉,她竟是由內而外的感到寒冷。
她好像從未看透過吐賀圖。
“你……咳咳!”尹蕙蘭儘量想要保持平靜,然而話一出口,還是微微卡了一下,好半晌才緩過勁來,她嘶聲道,“你究竟從多久之前蓄謀陷害路遙的?”
吐賀圖見人咳得瘦弱的身子都在顫抖,禁不住緊張了一下,不過好在這女人緩了過來,那緊張才一閃而過,他斜斜的勾唇一笑道:“蓄謀?別說的這麼難聽嘛。”
“若說我是蓄謀,倒不如說顧琮遠和那顧子宴是蓄謀已久。”他向後微微一仰,纖塵不染的靴子就磕在了桌面上,勉強找到一個讓人放鬆的姿勢,才緩緩的道,“柔然原本與天盛邦交友好,可突然之間,發生了一些偷雞摸狗的小事,無外乎也就是幾條人命罷了,本可以私下解決,顧基那老東西倒好,直接派了兩位皇子前來鎮壓!”
“他想鎮誰?”少年驟然將長腿一收,越說越來勁似的猛地一拍桌子,“分明從一開始就是瞧不起我柔然,假惺惺的說每年都會給我們補給,可今年遲遲不肯發放……”
尹蕙蘭無聲的嘆息了一下,若是柔然人沒有那般粗野無知就好了,天盛王朝上下,就是三歲垂髫也知道,農耕為本,他們不知進取,反倒事事都要仰仗天盛。
如今還能倒打一耙,過河拆橋。
但她很清楚,就算是和吐賀圖說興修水利、百姓農耕的事情,他決計也不會聽進去半個字,乾脆也就閉口不言了。
“撕下了那些假模假樣的好心,目中無人的本質也就暴露了出來。”吐賀圖說著慢慢眯起了眼睛,眸光中有一絲怨恨,“現在周遭其他番邦要如何看待我柔然?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柔然人都是什麼低三下四、求著天盛賞賜的臭蟲!”
這少年身上的戾氣和殺伐氣太重,此刻如同一隻炸了毛的小野豹子,張開獠牙就能讓人斃命,尹蕙蘭感到一陣戰慄,她更加不敢說話了。
吐賀圖意識到面前這個小姘頭到底也是天盛百姓,才稍稍收斂了一下,冷哼道:“我手下不過是殺了幾個販夫走卒罷了,他們倒好,浩浩蕩蕩的直接來了一幫子人,還修起了什麼軍鎮,怎麼不直接修到老子炕頭去?莫名其妙!”
原本清源城與柔然相安無事,可吐賀圖亂世之中奪了王位,便開始縱容將士們殺戮天盛百姓,搶美女,搶金銀,搶糧食。
但凡對他們有點用處的,不怕搶不到,只怕不夠分。
眼下顧琮遠雷霆手段,清源軍鎮聲勢浩蕩的拔地而起,路遙又在流民之間發放一種股票,積少成多,一時之間竟是形成了一股子怪異的繁榮。
好似銅牆鐵壁之間,百姓們忽然開始欣欣向榮的發展起了商業,本該面對柔然鐵蹄的販夫走卒們驟然有了營生。
那些被侵擾到流離失所的百姓們有了落腳之
地,更是能長此以往的靠眼下的生意活下去了。
這也是吐賀圖憎恨這夫妻二人的最大原因。
如此一來,本就對柔然沒有十成十自信的吐賀圖,更是覺得自信心受挫,覺得自己已經一敗塗地,好像硬生生的被他們劃開了楚河漢界,一面是繁榮發展的天盛王朝清源邊陲,一面則是連農耕都不甚發達的柔然。
涇渭分明,他們果真如同一群盲目無知的蠕蠕,早已經退無可退了。
“……靠這樣燒殺搶掠,又能撐到幾時?”尹蕙蘭早就在心中梳理清楚了來龍去脈,禁不住扼腕嘆息。
吐賀圖如今已經紅了眼,哪裡還聽得進去她的話?
他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人,道:“連你也瞧不起我,是嗎?”
“我當然沒有。”尹蕙蘭不耐煩的別過頭去,柳眉緩緩的攢了起來,“琮王殿下十六歲率領兩百人,便蕩平了南疆十八部落,你如今這般,實在佔不到優勢。”
少年的拳頭緩緩攥緊,手背上青筋遍佈:“我知道。”
尹蕙蘭眼前一幕幕都是百姓慘死的樣子,那麼多天都稀裡糊塗的過來了,此刻卻是再也忍不了了似的,猛地就拍案而起:“知道你還要這麼做?!什麼叫做殺了幾個人!?什麼叫做瞧不起你,你看看你現在做的事情,哪一件真的對柔然好!”
這突如其來的怒吼著實是讓吐賀圖愣在了原地,他仰頭望向面前的尹蕙蘭,非常不可置信似的瞪大雙眼:“你……”
尹蕙蘭自知失態,可良心早就糾結成了一團,與對少年的感情兩廂糾葛,她頭疼欲裂。
“你和誰有仇,這與我無關。”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但我和你說過好多次,百姓是無辜的,我是城主之女,自小便見到我爹為了守護黎黎眾生而奔波辛勞,眼下你殺人無度,耗費不了天盛的氣數,卻是……”
她狠狠咬了一下蒼白的下唇,強迫自己說下去:“卻是實實在在的,讓我爹的辛苦付諸東流,讓我死都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