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無情拋棄
十年前周榛宇出事當天,他父母並不在陵城。因此今日之前,楚娜只於行業雜志上見過這對夫婦。周汝亮,紀筠。不是作為企業家和他太太,而是企業家和另一位企業家。
當人被印在二十四開銅版紙上,展以特定姿態、角度與濾鏡,很容易營造這樣一種印象——功利的,精英主義的,張口就是效率和秩序。與真實的人類相比,更接近於代表財富與成功的抽象符號。
然而在見面第一眼,楚娜就略略放鬆下來。不僅僅因為兩位長輩都神情和善,對著她這個除夕夜不速之客,沒有一丁點戒備或不快。更因為走下神龕的他們肉體凡胎,僅僅是保養不錯的一對半百夫妻。女的風韻猶存,男的精神倍健,最重要的是頭發還很多。
他們與她相對,有好奇,有打量,也有明顯的善意。
周母紀筠先開了口:“桃桃,還不介紹一下?”
桃桃擔此重任,立即清了清嗓子:“楚阿姨,這是楚阿姨。”
楚娜趕緊補充:“娜,楚娜。”
紀筠點點頭:“老周,記得不?以前咱家隔壁也有個叫娜娜的小姑娘,以前老追著我叫阿姨阿姨的——正好,我也叫你娜娜吧。”
換個同樣年紀的客戶,楚娜大可以奉承:“我不能叫您阿姨,哪有這麼年輕的阿姨。”諸如此類的馬屁,簡直張口就來。
但這回答會不會太社會了?也許他父母不喜歡。
“好的,阿姨。”她回答:“叔叔好。”有問必答就像個小學生,這輩子也沒這麼乖巧過。
“好。”周父看著是個話不多的人:“歡迎,人多熱鬧。”
周榛宇拿著酒隨後進門。見他們已在互相寒暄,便徑自走到餐桌前:“嚯,黑鯛,野生的?好多年沒吃過了。”
他哥笑道:“可不是,今年冬天最後一批漁獲。今早上我們去港口,有奸商還想用養殖貨騙媽,你想想,媽是什麼人啊?”
“別瞎奉承你媽。”紀筠順勢挽過楚娜:“坐,都來坐。”
餐廳落地窗外幾步就是湖水。露臺一盞燈,燈光在水面上被拖曳成銀光粼粼的一條線。雪在這條銀線內飄落,構成半幅漸變簾幕,冰晶競相奔赴為它染色。黃昏到入夜,越發鮮明。
室內年夜飯已結束。周榛宇沒參與做飯,於是被指派洗碗。楚娜自告奮勇作陪,當然也就是幫他將碗筷放進洗碗機,等機器工作完畢後再拿出來擺好。
“你爸媽一般這時候會幹點啥?”她將一隻湯碗遞給周榛宇,悄聲問:“打麻將嗎?我技術還行,給下家喂個牌沒問題。”
“用不上,他們平常沒時間,沒這愛好。”周榛宇接過,將碗碼好:“估計就看看電視,陪桃桃玩會兒。”
“玩什麼?”
“玩什麼取決於我侄女最近看了什麼綜藝。聽說去年她讓一家人陪她撕名牌,差點把她爺爺老腰跑折。但願今年能文明一點。”
這寵得也是沒邊了。楚娜正要笑出聲,桃桃遠遠跑來:“阿姨!你比我猜,阿姨你會玩不?”顯然是長輩讓她來徵詢客人的意見。
楚娜正色道:“阿姨不會。”
“怎麼能不會呢?”桃桃急了:“簡單的!小叔叔你教她!”
“好吧,把你的餅幹拿來,阿姨就考慮學一學。”楚娜強調:“要蓋上有小熊的。”
小女孩正在猶豫。周奕松聲音傳來,叫女兒大名:“周瑞兆!是不是又在強迫人家做不願意的事了?”
桃桃立刻回頭喊道:“她願意的!願意!”開啟旁邊櫃門,咬牙將餅幹盒往楚娜懷裡一塞。
楚娜不慌不忙拿出一塊,咔嚓咬下大半:“你小叔叔碗還沒洗好。就來,就來。你先去。”
等桃桃不情願離開。她才笑著將盒子蓋好放回櫃子裡,拿著剩下半塊:“挺好吃的,嘗嘗?”
周榛宇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小口,被齁得皺眉:“跟小朋友搶東西吃特別香是吧?”
楚娜拍拍餅幹屑:“當然了。這就是我跟小朋友相處的方式。”
“幼稚。”
“長這麼大,還頭一回有人這麼講我。”楚娜對他瞪起眼睛,接著就笑開了:“多講幾遍,多講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