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有些心煩意亂地推開眼前的竹簡,放下手中的毛筆,坐直了身子,在中車府令趙高的攙扶下站起身來。
來自扶蘇言辭激烈的反對,像一把冷冰冰的尖刀,讓他的心中隱隱作痛。
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失望。
對自己這位寄予厚望的長子的失望。
其實侯生和盧生等人,不過是跳樑小醜,殺與不殺,只不過是在他一念之間,跟幾隻臭蟲沒什麼區別,真的沒有那麼重要。
到了他如今這個年齡,情緒早已經無法左右他的決斷。
重要的是,自家兒子對這件事的態度。
他竟然可笑地跑到自己跟前來,勸自己廣施仁德,不要濫殺無辜?
這是被儒家那群迂腐的夫子給洗了腦子吧!
你坐下來,給人家講仁義道德,推行周禮就能天下太平了?
朕對那些六國餘孽還不夠仁厚嗎?
可他們有一日消停的嗎?
那些六國餘孽,跳樑小醜,有一個算一個,有一個無辜的嗎?
自己雖然覆滅了六國,統一了天下,但對這些六國餘孽卻並未趕盡殺絕,甚至允許他們進入朝堂,委以重用。
是他們自己不知感恩,反覆橫跳,一再挑戰自己的底線。
這些年來,各地暗流湧動,叛亂,刺殺,流言,此起彼伏,哪一樁沒有這些六國餘孽的影子?
當然,對這些,他並不擔心,朕能滅你們一次,就能再滅你們兩次。
當初九國聯合,名將薈萃,百萬大軍西進伐秦,尚且畏縮不前,不敢犯朕分毫,更何況如今這些已經是喪家之犬,只敢藏在底下搞小動作的區區鼠輩?
他擔心的是,自己老去之後,自己這個滿腦子仁義道德先王之政的兒子,能不能鎮的住這天下!
他擔心的是,自己奮六世之餘烈開創的這一份前無古人的基業,制定的這些前無古人的政策,在自己百年之後,能不能繼續平穩的推行。
以前,他有信心,現在他越來越沒有信心。
自己這個兒子真的能託付天下嗎?
可除了扶蘇還能有誰?
他第一次開始真正的審視這個問題。
將閭?
勇而無謀,威信不足。
高?
倒是個循規蹈矩的好孩子,可惜才能平平……
難道真的要胡亥嗎?
他站在咸陽宮的臺階之上,俯瞰著整個咸陽,目光有看不出的憂慮。
對於這個小兒子,他平心而論,是喜歡的,這孩子乖巧懂事孝順,對自己的安排,從來都是言聽計從,不打半點折扣。
如果這國家真的需要一個政策執行者的話……
雖然從去年自己就開始讓胡亥拜師趙高學習律法,又讓李斯前去輔佐,但心中卻還是猶豫不決。沒有誰比他更知道,跟扶蘇相比,自家這個小兒子,無論是心性,才能,聲望,乃至於那種讓人折服的領袖魅力都遠遠不如。
更讓他遲遲無法下定決心的是,這個小兒子,心性不夠堅定。
自己百年之後,他真的能穩得住眼前這複雜的局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