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上的日子,冰藍一直把自己關在船艙裡繡嫁妝,暗自發力道,我會武功,我會寫文章,我會畫畫,我打的得一手好算盤……這小小繡花針,我還不信治不了它!不過繡得久了,心態也悄悄地改變。偏生我就不是一雙巧手怎麼辦……為什麼連鋪針那麼簡單的針法也秀不好……將來阿楠見了我的荷包估計牙都笑掉了。我怎麼辦?難不成送他一百錠金子作定情信物嗎?誒呀,我可太難了……為此,冰藍每天悶悶不樂,暗自傷神。
霍氏夫婦見著冰藍成天擺弄著她以前碰都不碰的繡架,只道她還沉浸在痛失玄楠的悲傷裡。船行至泗州時,是汴河的最後一個碼頭,硬是把冰藍從船艙裡拖出來。
集市上,霍巖看著小販售賣的鮮魚,便買了兩尾,隨後又買了只雞和當地的野菜還有豆腐。他拎著滿滿籃筐的食材,對妻女笑道:“今天做個鮮魚豆腐湯和蔥油雞,保準你們眉毛鮮得掉下來!”
劉氏調笑道道:“好好做菜,叫我姑娘高興了為妻重重有賞!”
霍巖笑道:“夫人陪我多翻翻書便好。”
劉氏忽然臉上一紅,緊接著狠狠地剜了霍巖一眼,三分薄怒,七分嬌羞道:“當著孩子的面,胡言什麼……”
身後一直服侍劉氏的兩個女使抿嘴偷笑。冰藍和纖雲做作地抖了抖胳膊,飛星不明所以地問道:“你們這是怎麼啦?”
“我抖抖雞皮疙瘩而已。”冰藍答。
“飛星,你以後你在府裡呆久了就明白啦……”纖雲笑道。
一家三口與包括飛星纖雲在內的四個女使,隨著徐徐人流往前,走了一段,覺口乾舌燥便尋了一家茶館便歇歇腳。
店小二招看著面前衣著光線的七位主僕,熱情地引著他們往樓上的雅間去。霍巖擺了擺手,把菜籃子甩給女使後道:“你們四人去別處玩會兒,半個時辰後再來這兒尋我們。”霍巖道。
“是。”纖雲為首福禮。然後帶著四個女使出去了。
一家三口穿過嘈雜人群,尋了一張空桌便坐下來。
劉氏不解道:“官人為什麼不坐雅間?”
霍巖笑道:“說書就要這麼聽!熱鬧!”說罷,把店裡特色菜餚都點了個便,小二眉開眼笑地斟了茶。
臺上說書先生講三俠五義,臺下有人捧著汴梁小報議論紛紛。一份東京小報只一個銅版,便宜的白棉紙上滿載著達官貴人的宅鬥,佳人才子的風流,生子秘方,皇室恩怨……可比話本子還要精彩。登聞鼓上過,永輝伯府上過,冰藍也有幸上過一次頭條,就是傳言玄楠和宋楚共爭一女的那一回。不過,這些傳聞被人津津樂道幾天以後就會被其他傳聞代替。
鄰桌一個穿長衫的老秀才引起了冰藍的注意。
“我聽說陛下要蒙古聯姻。”老秀捧著汴梁小報道。
“兩國以後不打仗了嗎?”另一個老伯問。
“不打仗好!我兒子也不用撇下新婚的媳婦服兵役了。”一位老婆婆的喜笑顏開。
冰藍聽罷,託著下巴陷入了沉思。在此之前,她滿心盼望著玄楠會駁回了蒙古公主的求婚,接她回宮去。但現在,她竟覺得自己有些自私,畢竟玄楠放下了兒女情長,於國於民也是一樁好事。冰藍回想起趙子盧臨終時的樣子,原來那麼活力的一個人,流著滿身濃血,合上了疲憊的眼皮。他的眼裡卻沒有一點恨,只有對那好世道的期許。汴梁私炮房的大火奪走了三千多人的生命,然而,人們又從焦土裡重建了家園。什麼才是好世道啊?書上說是仁君賢臣,是父慈子孝,是兄友弟恭。可冰藍此刻只覺得,應該是眼前這一群熱熱鬧鬧,素不相識的人。
不知怎地,心裡竟生出幾分玄楠可以放下兒女情長,以國事為重的心思。當時爹爹讓自己走是對的,這麼艱難的決定還是交給玄楠來做吧。
聽到這樣的傳言,又見女兒眉頭緊鎖,劉氏埋怨道:“都是你,幹什麼不去雅間!”劉氏埋怨道。
霍巖撇撇嘴道:“我也不知道這汴梁小報上還會寫這個……”
踏著落日的餘暉,一行人回到船上。冰藍倚欄而望,天空中一點飛鴻影下,一隻白鴿落在冰藍肩頭,取下信箋,看著玄楠那筆漂亮的行書:展信佳,退婚事宜正洽談中。
中宮諸事繁雜,恐盡孝與父母膝下時日無多矣。可期今夏落英繽紛,待汝歸。玄楠字。
初識他高高在上,後來知曉他殺伐果斷,有時詭計多端,善於逢場作戲的外表下仍有一顆赤子之心。冰藍看著
越往南兩岸的梅花開得越俏,那紅的白的粉的在粉牆黛瓦的掩映下若隱若現,隱隱有想香氣浮動。她憑欄望著兩岸農家小屋,強迫自己不去多想汴梁皇宮裡的一切,又令纖雲給她添上一盞淡酒。甜白酒盞裡盛著農家濁酒,一盞酒下肚,雖然寡淡,卻令身上寒意消退,原本素面朝天的雙頰就像上了胭脂一般。人在惆悵時,是更容易醉的。冰藍拔下頭上的髮釵,玉簪敲打著甜白釉,發出清脆的聲響,打著拍子唱著武陵春的曲子。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一曲歌畢,冰藍舉起盞,讓纖雲再添一杯。然後她醉意微醺地又飲了幾杯,眼皮發沉,涼風襲來正好拂去身子裡的燥熱,不過多久伏在欄杆旁,便睡去了。夢裡花落知多少,玄楠戴著淺淺的笑從一片銀杏豔陽裡向她走來……
醒來時淚溼衣襟,酒涼花落,情只一字,想忘亦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