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颳了面,略作梳洗,便去往南庭,卻見晨霧正自升起,如仙如夢,朦朧一片。
我不由停下腳步,看著這晨霧。
恰新日升起,曦光四散。晨曦如薄霧揚起,薄霧如晨曦拋落。相混相接的晨曦薄霧如才下織女機杼的輕紗,籠罩住樹影花叢,紅門白牆。屋脊上的鴟吻,門環上的椒圖,卻在輕煙似的朦朧裡微微欲動,隱帶生氣。
吱呀聲中,南庭的紅門開啟。淡淡微溼的如煙霧氣裡,一個人影走出南庭。
是言眺。
他伸手整了整束髮的金環,以手掩嘴,略打了個哈欠,臉上卻漾起一絲微笑。
這微笑帶著滿意與愉悅。
他為何愉悅?
他是否整夜都在蕭疏離處?
即便是表親,畢竟男女授受不親,蕭疏離又怎會留一個男子過夜?或者只是他們從小便熟捻?
她淡淡漠然的臉,是否會為他而漾起微笑?
忽然別有一種滋味泛上心頭,我扭過頭去,不想看到他的這個微笑。
亞父看著我,面上略有笑意,道:“此次論功行賞,事關各位將士的前途,意兒你仔細考慮也是應當的。”
我點點頭,環顧一圈道:“各位如無異議,我便按此下盟主令,全軍通報有功將士。”
言眺與蕭疏離都搖了搖頭,我忽地發現,言眺今日一反常態,身穿一身翠綠衣裳,上有各種花繡,雖襯得他雪白臉頰分外俊秀,卻也顯得十分胭脂氣,休說蕭疏離,便是睿琛也不及他。
再看他頭上,業已換了錦繡的束髮帶,只恨不能描眉畫眼一番。
我不禁笑道:“四弟,你今日是要去見你的心上人麼?打扮得如此動人。但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要不要亞父去給你提個親?”
眾人鬨笑中,言眺臉紅過耳,一時訥訥無言,低下頭去。
他今日不但衣著與往日大相徑庭,連言行也是大相徑庭,我不禁十分驚訝。
略轉眼看蕭疏離時,她也面帶揶揄之色,毫無尷尬,看來她與言眺之間,當只有兄妹之情,而無男女之私。
甘允拈起一枚棗子,雙手掰開,起出棗核,這才將棗子放入口中,一邊咀嚼,一邊笑道:“去歲,葵山西道的小禮王傅隆打獵時路過一片松林,恰逢一枚松果落下,正打中傅隆坐騎的眼睛,坐騎受驚跳起,瞬時將傅隆掀下馬來,傅隆摔得不巧,竟當場折頸而死。”
亞父點一點頭道:“大限已到,任誰也救不得。”
我想起楊運來,不禁向耿無思看了一眼,他默默垂首看著眼前的桌案。
狄衝脫口說道:“有的人從馬上摔下便死了,有的人脖子中箭卻偏偏死不了!”
他一言既出,堂上忽地一靜,一時間無人答話。
我見氣氛有些怪異,順口道:“誰脖子中箭卻偏偏死不了?”
堂上更靜,我見諸人或垂首看著桌案,或把玩手中棗子,卻無一人敢看我一眼,正覺哪裡不對,石明忽道:“主公不知麼?郭隨的軍師酈勝道脖頸中了一箭卻未死。”
我一驚,長身而起,道:“酈勝道?”
石明見我吃驚,也有些詫異,道:“那日,巫光大破儆州城,郭隨與酈勝道倉惶出逃,巫光手下副將厲青一路追趕,他是有名的神射手,覷得個機會便遙遙一箭射出,正中酈勝道頭頸,頓時將酈勝道射下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