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春山則站在原地,視線放在前方人群中那抹高挑的背影上,嘴角漸漸揚起。
這裡的民族服裝,大襟、寬腰、長袖,她本來就纖細的腰身更顯婀娜,背影挺直,濃密否認秀髮垂到腰間,隨風飛舞。
就是著實跳得太糟糕,不僅同手同腳,還經常和隊伍的方向反著來,好幾次沒跟上別人的節奏差點摔倒,也是硬生生靠著後天訓練出來的協調能力,勉強站穩。
這女人,又倔強又刁蠻的,和她名字真是一點都不搭。
不過這性格,倒真有幾分像那戈壁裡頑強生長的鹽生草,灰綠色的不起眼,卻生命力旺盛,一個夏天就能偷偷地爬滿整個山腳。
沒來由地想起早已逝去的那個名字,莫春山眸子裡緊了緊,嘴角的淡笑消失,心跳卻越來越快。
他甩了甩有些昏沉的頭,明白是剛才喝的青稞酒酒勁上來了,也好在那些酒度數低,他還撐得住。
只是因為酒精的作用,眼前的世界似乎模糊了些,那個讓他不由自主將視線落在上面的高挑身影,
莫春山看著火光描摹中何莞爾的側臉,只覺得越看越像,尤其是她笑起來的時候。
印象裡小草笑得不多,但每當她對著他羞澀一笑的時候,那眼睛裡就似乎裝上了星星,明亮耀眼。
他只覺得一陣迷離,現實和回憶裡的兩個影子快要重合,卻忽然聽聞耳邊響起渾厚綿長的歌聲。
唱歌的先是一個人,接著是十來個人一起吟唱一段莫春山從未聽過的歌謠,再一會兒,四周的人都唱了起來,鍋莊的音樂也停止。
剛才喧鬧沸騰的草原,一下子沉浸在眾人綿長動聽的淺唱低吟之中,沒有伴奏,卻自有一番自然和諧的音韻美。
莫春山不知不覺聽入了神,不經意的一側頭,卻發現幾米之外的何莞爾,竟然也跟著寨子裡的人在哼唱著這調子,似乎早就會唱一般。
幾分鐘後,結束,鍋莊的音樂再次響起,何莞爾卻從大隊伍裡退了出來,表情早不如之前的雀躍。
旺堆大叔已經半醉,走上去拉住何莞爾:“小仙女,這是我們寨子幾百年流傳的古謠,你怎麼也會唱?”
何莞爾吐了吐舌頭:“我聽我爸經常唱。”
“你爸?”旺堆大叔很驚訝,“你爸怎麼會的?”
何莞爾抿了抿唇,驕傲又愉快地回答:“我爸就是出生在玖須海的。”
旺堆大叔更加驚訝:“怎麼?這寨子裡的伢子我都認識,你爸是誰?”
“何邵陽,”說起父親的名字,她一對星眸黯淡了些許,但只一瞬就恢復了神采飛揚,“旺堆大叔有印象不?”
“是他啊!我記得我記得。”旺堆大叔一拍大腿,“當年我們這裡來了兩個援藏的幹部,一個姓何一個姓邵,在我們寨子邊上住了三年多,教我們怎麼種青稞、給牲口看病。有一年冬天,他們倆上山遇上雪崩,被埋在山裡到現在都沒找到人。我記得他們的孩子就叫何邵陽,後來被縣裡接走了。”
“對!”何莞爾用力點頭,“那就是我爸,當年殉職的是我爺爺奶奶,我爸在縣城上了小學,又到州里讀了中學,後來就當了警察。”
旺堆大叔一個勁點頭:“對對對,你爸以前還經常回來看我們,現在可好,好多年都沒回來過了。他還好嗎?有你這樣漂亮的姑娘 ,想必娶的老婆也很漂亮吧?”
何莞爾抿唇一笑,點點頭:“嗯,我媽確實很漂亮。”
幾米之外的莫春山,卻略皺了皺眉。
他還記得孟千陽說過,何莞爾的父親已經過世十年了,這時候她避重就輕的回答,顯然是不想將父親的死訊告知這一幫故人。.
旺堆大叔還在回憶著往事:“我記得最後一次回來,邵陽說他在什麼南江當緝毒警察,任務很重的。”
“大叔,你怕是記錯了,”何莞爾笑著糾正他,“我爸不是緝毒警察,他一直是刑警的,也沒在南江任過職。”
“是嗎?”旺堆大叔酒勁一上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人老了,記性不好了。小仙女,就算你爸沒來,你得在這裡多過幾天了。等過幾天這裡有了電話訊號,你給你爸打個電話,我可要和他說幾句。”
“嗯!多玩幾天!”何莞爾用力點頭,聲音很歡快,莫春山卻注意到她眼裡似乎有一點點水光閃過。
他安靜不語,剛才還有幾分醉意的眸子,此時愈發地明亮清醒。
剛才他應該是喝多了,要麼怎麼會把近在咫尺的何莞爾,當成早就歸塵歸土的她?
當然不可能是她,這不是早就確定了的事嗎?
他悄無聲息地轉過身,朝著和篝火相反的方向,慢慢踱步。身後的喧囂越來越遠,前方的夜色濃黑,漸漸地漫過他孤單的背影。
惟有頭頂半輪孤月,顏色冷而白,月尖上挑著一顆星星,半明半暗,似乎快要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