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則道:“我之所謂情劫,自然並非說仙子六根不淨,只是依據之前所說“入世”和“出世”而言。對於那些成年之後再出家的人而言自然可以不予理論,因為他們向佛之先,早已把人世間所有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這些人生苦、樂全部體會過了,他們本來就是俗世當中,已經入世,入世便是歷劫,然後才是出世,然後才能悟佛。
然而妙玉仙子不同,妙玉仙子生在佛門,所有八苦、四喜,都只從書中所來,從未真正的體味過,也就是從未入世,又何以出世?
因此,妙玉仙子若要修成大道,我給仙子的建議是,先還俗入世,體味人生八苦四喜等所有苦樂悲歡,終能得證大道。
而且仙子如今正值雙十年華,若是此時還俗,剛好能夠體驗人生四喜當中的‘洞房花燭之喜’,若是錯過這個年歲,等到將來年老色衰想要再體會就難了,如此豈非有礙仙子大道?
所以,妙玉仙子,你該嫁人了。”
賈寶玉一番話,說的有條不紊,自信異常,似乎他所說的就是至理,讓旁聽的惜春和兩個丫鬟一愣愣的。
然而,妙玉卻是漲紅了臉,死死的看著賈寶玉,眼中的神色,從驚詫慢慢變成不可置信,最後是深深的憤恨。
此人,怎能如此厚顏無恥!
勸僧尼婚假,何異於逼良為娼?
偏偏,賈寶玉居然說的那麼正大光明,說的一派佛光籠罩,似乎真的是真心為她考慮的。
偏偏,賈寶玉說的似乎還真像是有幾分道理的樣子。
然而,世上萬般,哪裡那麼多人成仙成佛?她又何曾說過她要成仙成佛了?
但若是不為成仙成佛,修行又為什麼?她總不能說她從沒想過成佛吧,那不是太沒“上進心”了?
所以,賈寶玉的話算是能夠自圓其說,真的有誠心論道的意思。
然而實際上,諸家百言,又有哪家理論能夠完全自圓其說,毫無破綻漏洞?不過是看人如何理解罷了。
若是別的方面,她有把握反駁賈寶玉,但是偏偏賈寶玉說的是這個,叫她一個妙齡的出家女尼如何辯駁,豈非越說越尷尬?
“靖遠伯難道不覺得這麼說話太過分了麼?”妙玉冷冷道。
她提到賈寶玉的身份,意思是叫他自重。
這個時代,越是有身份的人,越尊師重道。毀僧謗道,非君子所為。
不過嘛,在賈寶玉看來,這個時代又有多少出家人能夠稱得上是出家人?至少妙玉算不上,她那些作為,分明就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傲嬌女,知道些儒釋道的法理,不過是和寶釵一樣,算是博學罷了,稱不得真正的出家人。
而且賈寶玉還知道她本來就非真心出家的,不過是很小的時候身患重症,不得不出家才能存命。
不然,她必不會關注什麼伯爵,也不會修行住所比之普通千金小姐還要富貴講究,更不會羞於啟齒男女婚假情愛之事。
當然,妙語是不是真正的出家人對賈寶玉來說關係不大,他之所以說那些,一來是覺得好玩,他還沒逗過尼姑......更主要的是,讓惜春看清楚出家人的“真面目”,不要被一些道書禪經給蠱惑了。
“妙玉仙子若是覺得我說的不對,儘管指教,畢竟我只是碌碌塵寰眾人,對於佛法、道理也只是半知半解,若有謬誤,敬請仙子指點。”
賈寶玉笑道。見惜春睜大眼睛盯著他,習慣性的伸手摸摸頭,笑說:“四妹妹覺得哥哥說的對麼?”
惜春立馬點頭:“我覺得二哥哥說的對呢,妙玉姐姐,不然你還俗吧,我認你做姐姐!”
在惜春眼裡,她很喜歡妙玉,但是出家人難免有很多清規戒律,要是妙玉還俗了,她就可以更加肆無忌憚的和她一起玩了。
妙玉深深的吸了幾口氣,說實話,若非她對賈寶玉早先有十分不錯的印象,她早拔腿走了......當然,別人也沒有機會在她面前胡謅這些。
此時此刻,賈寶玉在她心裡的印象,降到了一個很奇怪的境地,甚至有一種收穫的感覺,因為重新整理了她對於人的認知——世上竟然還有這等型別之人!
看著惜春這個東道主,她實在不好意思拉下臉來,因為她感覺的到,同樣是勸她還俗,惜春不像賈寶玉,她是沒有“惡意”的。
她把賈寶玉的惡趣味理解為了惡意。
因此她略過賈寶玉,只對惜春道:“我先走了。”
“妙玉姐姐,這局棋還沒下完呢。”惜春挽留。
“下次再續吧。”妙玉如此道,然後循著來時的路,走了出去。
如此惜春也不好多說,似乎也知道妙玉生氣了,與賈寶玉訕訕的對視一眼,送妙玉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