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姚今對回京一事,尚沒有什麼萬全的把握,她保持一個姿勢不動坐在青灰色的馬車上,聽著車輪在狹窄的小道上骨碌骨碌的聲音,外面是漆黑的夜,她的精神卻仍然很好,一點兒也不困,可到底怎麼才能救出林月白?姚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道若是衛燕在就好了,他既熟京城的門路,賢妃又必然肯聽他的——可他還被混蛋慕容三拘在那彩雲城裡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的地方,就連號稱可以掘地三尺的趙升也沒能找到他——“狡猾的慕容三!”姚今心中暗罵,突覺車子狂顛了一下,便撩起馬車的簾子問道:“咱們走的這條小路雖然隱蔽,但路這般顛簸難行,會不會耽誤我們進京的時辰?”
“回稟公主,這條路知曉的人不多,而且比官道還快些,只是道路確實十分難行,公主殿下若是受不住這顛簸,屬下就慢些走。”回話的是趙俞的親信劉肖龍,素來跟在趙俞身邊,此次受命務必衛護公主殿下安全,自是十分小心。
“不用,你能有多快就多快,我不怕顛。”姚今笑了笑,“你若累了,便換我來駕車,你進來眠一眠,這樣咱們換班來,便能更快些。”
“豈敢勞動公主殿下,屬下不累,公主歇著吧。”劉肖龍三十出頭,為人一向十分穩重,他抬頭看了看高高的樹枝之間灑下的月光,又仔細瞧了瞧前面的路,很有把握地道:“明日傍晚,必能入京。”
姚今安心地點點頭,便放下了車簾。她倚在硬邦邦的車廂壁上,盤算著如何喬裝打扮、如何去步雲觀找那素未謀面的觀主,如何能說動衛南雁幫忙……可不知怎麼,衛燕微笑的臉不斷從她腦子裡跳出來,不斷打斷她的思緒,越靠近京城,那些和衛燕一起經歷的一切都彷彿都從記憶裡躍然而至她的眼前:他曾說過無論到哪裡都會陪著她去,他曾抱著快要掛了的她驚慌失措地求救,他們一起在紫宸殿度過的那些日子,可最後,她卻害他被慕容三抓走了。
姚今的眼眶熱熱的,她突然變得有些軟弱,抹了抹眼角,像個無助的小女孩一般抱著自己的膝蓋,將臉埋在了胳膊裡,喏喏著說:“衛燕,對不起……”
青灰色的馬車在蜿蜒的小路上顛簸前行,樹林中影影綽綽,偶爾有一兩聲說不出名字來的鳥兒鳴叫著一掠而過,那聲音聽來孤獨而哀傷;此時此刻,另一個同樣星夜趕路的孤獨身影,也在曠州城外的官道上朝著京城的方向,一路打馬狂奔。此人一身青衣,臉上雖有著微微的鬍渣,卻仍舊掩不住英俊的面容,那濃密的睫毛不斷閃動,薄薄的嘴唇抿得緊緊的,顯然是有急事在身,十分焦急。
這兩撥人雖然走的路不盡相同,卻都不約而同地在次日傍晚,準時到了李朝京城的南門外。不同的是,姚今的馬車悄悄停在城郊的一個偏僻樹林中,那青衣男子,卻進了南門外的一座白牆灰瓦的宅院。
“公主殿下,為免暴露身份,入京後,屬下斗膽稱殿下一聲妹妹,我們假扮做兄妹,路上方便些。還請殿下先恕屬下冒失之罪。”劉肖龍站在馬車一丈外謹慎地看著周圍,直至姚今換了一身尋常人家丫頭的衣裳下車,他將一個包裹奉至姚今面前,“裡面是些尋常人家的換洗衣裳,還請殿下拿著,這樣看起來,更為自然。”
“你考慮的很周到,這樣很好。”姚今微笑接過那個紅色碎花布的包裹,卻一眼看到了自己手上的金鑲玉龍紋手鐲,不禁皺起了眉頭:“這個東西,可不是尋常人家丫頭能戴的。”
說罷她便利索地褪下鐲子,從脖子上扯下一個小玉佛,用玉佛的繩子扣緊鐲子掛回脖子上,又將鐲子藏於中衣之下,最後將小玉佛瞧了兩眼,“這東西彷彿也是從前宮裡帶出來的,東西小不扎眼,先塞包裹裡吧。現下天色有些暗沉了,守門的估計也沒那麼注意,咱們快些進城。”
“是。”
兩人一身尋常平民打扮:劉肖龍穿著麻布長衫,髮髻上只繫著布條;姚今著粉藍色的衣衫,一條最尋常不過的灰色襦裙,髮髻上只一支素銀簪子,兩人便神色自若地進了城。
李朝的京城是繁華大都,即使在李朝大地飽受戰火的情況下,京城中依然是醉生夢死歌舞昇平,彷彿人人都以為這京城是銅牆鐵壁,任他外面風雨飄搖,裡頭還是依然如故。
“步雲觀在西山上,那西山只得一條山道,必得從城西的門過去。咱們今晚還是先歇一晚,明日再去,否則這麼晚出西門,時辰不一定趕得上,也有些扎眼。”
“我也是這麼想的,”姚今點點頭,低聲道:“咱們去西門附近的客棧投宿,南門這裡人太多。”
二人雖然竭力想要不引人矚目,可畢竟並非京城中人,不熟路,看著也眼生,不一會兒,他們就被常常遊蕩在城門口一帶的幾個白日鬼盯上了。
所謂白日鬼,就是大白天搶人隨身錢物的搶匪,他們一般不敢對大門大戶下手,對衣衫襤褸的也沒興趣,只是專門打劫尋常人家。這幾個人常年盤桓在南門一帶,對道路十分熟悉,眼見姚今他們專走小路,於是便分散開來尾隨其後,沒多久,一夥人便在一個死衚衕裡截住了姚今和劉肖龍。
“喲,哪裡來的小娘子,長的還怪俊俏的,到京城來做什麼呀?”一個個子最高的搶匪正面朝著姚今走去,嘴角帶著一絲壞笑,手上還拿著一根棍子。
“你們想要幹什麼?”姚今一把拉住準備動手的劉肖龍,低聲道:“切勿生事,他們八成是要錢,給他們便是。”
劉肖龍嗯了一聲,雙手抱拳對著後面圍上來的幾人垂首道:“小人和妹妹是來京城尋親的,身上銀兩雖然不多,但若幾位爺看得上眼,請盡數拿去喝酒,只求放過小人和妹妹!”
“是啊,幾位爺放過我們吧!”姚今一面求饒,一面忙著解下自己的錢袋,一把丟在地上。
幾個搶匪見那錢袋落地聲音鏗鏘,心知銀兩不少,領頭的高個子見錢來的容易便又起了貪念,撇見姚今身上的紅色包袱十分扎眼,嘴一癟,道:“那包袱呢,抖出來給爺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