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今所謂的美人計,其實也不復雜,就是設法從褚令那弄來一些迷魂散之類,悄悄放進慕容靖的酒裡,再讓陽櫻跟他“一醉方休”,待到酒醒時,製造一個“咱們好過了”的假象。這樣就算到了閩國,慕容靖發現公主變成了宮女,只要陽櫻淚眼汪汪朝他面前一跪,說這是公主的命令,若不遵從小命難保云云,他又怎麼忍心傷害這嬌滴滴的小娘子呢?
可憐陽櫻聽完姚今這一番話,頓時面如土色,膝蓋一軟便跪倒在地,慌亂地磕起頭來:“奴婢、奴婢恐怕自己能力淺薄,無法擔此重任,屆時到了閩國,那慕容靖發現了我的身份,肯定、肯定不會放過我啊!”
“好陽櫻,我曉得這不是個最好的法子,可眼下時間緊迫,實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我曉得委屈為難了你,可你想想,將來你嫁了慕容三,也仍舊是要做主母的,眼下權當是演練一二;而且我也會讓趙俞一直暗中保護你,慕容靖他若真敢傷你半分,我就算跟閩國翻臉,也必然保你平安。”
“可是,我與慕容靖本就不睦,一日裡總要吵上幾句,還要與他做出那般、那般作態,我、我真的怕——”
姚今見陽櫻淚水漣漣,想到那慕容靖平素兇巴巴的臉色,心中也是不忍,一時說不出話,一旁的龍婉突然冷冷地大聲道:“你怕的不是慕容靖會傷你,也不是會影響殿下的計劃。你怕的,是與慕容靖演了這麼一出之後,那慕容三殿下以後就不肯要你了罷!”
此言一出,陽櫻的臉上頓時血紅,她緊緊咬著嘴唇,眼眶中淚水盈盈,卻不肯落下。而姚今立刻厲聲喝止:“龍婉,放肆!”
“婉兒知錯。”龍婉平靜地跪下,“但婉兒所言不虛,想必陽櫻心中明白。”
“還不住嘴!”姚今一臉怒容地指著她道:“隨我出來。”
“是。”
兩人出了內室,走出外屋、轉出走廊,一路到了驛站後院,姚今的臉色平靜了下來,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霧濛濛的天空。今日無風,空氣中似乎有潮溼的味道,腳下是石塊鋪就的小徑,並不平坦,甚至有些硌腳,但姚今很喜歡這樣的感覺,她似乎接近著自由,她努力接近著自由,她覺得自己在這條佈滿荊棘十分難行的道路上,走得心安理得。
“龍婉,你多少歲了?”
龍婉一愣,垂首答道:“婉兒今年二十有六。”
“那你十年前,是什麼樣子。”姚今一手握在龍婉的腕上,“你十年前,比陽櫻如何?”
“我……”龍婉沉默片刻,終於道:“奴婢十年前,不如陽櫻。”
“那為什麼對陽櫻那般嚴厲?”姚今的手摩挲著龍婉袖口上的竹葉紋飾,淡淡道:“是因為李政,因為你害怕陽櫻是第二個你,而慕容三是第二個李政,是嗎?”
龍婉的神情有些微微的掙扎,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而姚今並不去看她的臉,繼續道:“我沒能阻止你被李政禍害,但我一定會護著陽櫻,且她畢竟和你不同,她只想到他身邊去而已。想來那慕容三,應該不會像李政這般無恥。”
“殿下,請恕龍婉直言,難道您一點都不想嫁給慕容三殿下?將來他如果榮登帝位,封您為後,您也不想嗎?”
“不想。”
龍婉抬頭看著姚今那平靜的神色,不解地問:“這天下的女子,最大的榮耀莫過於成為一國之後,您居然不想……”
“這天下的女子,或許以為當了一國之後,就能得到愛、得到幸福,但其實不是,”姚今淡淡一笑,她的臉上籠罩著一層薄薄的夜色,有些不甚清楚,“只要有一個人在你頭頂,你永遠是受制於人。”
“可若那人是真心待您,您也不願意嫁嗎?”
“帝王家,哪有真心。”姚今冷笑一聲,轉身道:“走吧,想必陽櫻此時已經想通了,咱們也回吧。”
待姚今回屋時,陽櫻仍舊跪在地上,但眼中已無半分淚意,亦是跪得整整齊齊。她見姚今進來,便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殿下,陽櫻想好了,明日一早便去褚先生那裡尋藥。”
姚今讚許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小心些,別讓慕容靖察覺。”
陽櫻點點頭,退至門口本欲出門,卻突然轉身道:“對不起殿下!適才……適才是陽櫻錯了!”
姚今先是一愣,繼而認真道:“你沒有錯,這事兒本來就不是個好法子,又危,又難,還拿著你的清白做抵——縱然你今天拒絕,我也不會對你有半分埋怨。”
“即使再難,即使再險,縱然什麼清白——陽櫻既然跟定了您,便不會再猶豫退縮。咱們走的,本就是一條最難、最險的路。”陽櫻抬起頭看著姚今,而姚今從她的眼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那種堅定不移的目光,她的心中忽然嘆息:那個曾經還有些懵懂無知的陽櫻,終於漸漸遠去了。
“是啊,咱們走的,本就是一條最難、最險的路,”姚今喃喃重複著,可她的聲音漸漸變高,漸漸變得清晰:“可我姚今,一定會將這條路走成康莊大道。”
次日午間,步雲觀聯絡點的最新訊息和驛館的驛報同時到了姚今手上,內容大致無差。都是說泰軍不敵,折損過半,而神武軍雖然英勇,卻無法三萬敵九萬,目前只能牽制住敵方的西部軍,魏國的中部軍已然直驅南下。皇帝在京中震怒,已下令西關軍前去支援。而步雲觀的訊息更道,雖然皇帝只說讓西關軍派一部分兵力前往支援,其實莫東陵領的旨意是全軍出發,只留了五千兵士留守西境。由此可見北方戰事已經十分吃緊,皇帝雖知胡族一直不安好心,但西境到底已經安穩了幾十年,而魏兵眼看就要攻至京城一帶——眼下的李朝,已然有些頭尾難以顧全了。
姚今將步雲觀的紙條丟入火盆,看著那小小的紙片漸漸被火苗吞噬殆盡,心中計算著時間,只覺得一切發生的太快,雖在她的預計內,可她卻還沒準備好!姚今的臉色平靜如常,心中卻越發焦急:王相呀王相,你再不來,可就不趕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