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今說著自己最近要做的那些對她來說很重要事,這些支撐著她一天天佯裝正常,不發瘋不發狂的願望。她輕輕地念著,哽咽著,突然一把將那茶几上的酒壺、杯子連同一盞點著的小香爐和兩碟點心,全都推到了地上,一時間銅爐沉重的落地聲、酒杯破碎的聲音,驚得門外值守的宮女匆匆而至,一隻腳剛跨進門檻,卻被姚今吼了一句:“走!全都走遠點!不準過來!”
門外一溜邊幾個太監宮女馬上跑得沒了影子,而姚今看著她們消失於黑暗中的,終於趴在桌子上痛哭起來,“那我呢,那我呢?我應該去哪裡,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她的哭聲很大,傳出窗外,似乎感染了殿門口的整個小花園和花園上的水榭,月光憂傷地緩緩墜下,沒有風,一切都是靜止的,彷彿有些極小的飛蟲在水面上遊蕩,時而點一點那墨玉般的水面,留下斑駁的痕跡,又很快消失於暗處,越過小花園那頭硃紅色的宮門緊閉,似乎還有些人影綽綽地在月光和樹影之間徘徊,幽靈一般地穿梭著。
姚今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自己伏案哭了一陣,覺得這樣既無用又丟人,便抹抹眼淚踉蹌走出了偏殿。此時已經入夜起了微風,吹得池面上陣陣漣漪,她扶著廊柱走上水榭,在曲折的迴廊上跌跌撞撞地,終於,又走到了上次跳下去的地方。
“要是……再跳一次,我會不會,就回家了?”姚今問著自己,沒有答案,只有兩行熱淚不爭氣地滾滾而落。她的眼前恍惚了起來,那波光粼粼的水面開始搖晃,她有些眼花,昏昏沉沉彎下了腰,卻渾然沒有發現自己已快要跌入水中,這一刻突然一個強有力的臂彎從後面一把將她抱住,來人似乎用力很大,竟將姚今整個人都抱離了地面,隨後又慌張地向後退了幾大步,驚魂未定的姚今尚未來得及發聲,那人卻焦急地問了一句:“你要不要緊?”
竟然,是衛燕。
大約是葡萄酒後勁太大,姚今雖知道是衛燕救了自己,卻仍是呆呆說不出話,而衛燕似乎也還處於剛才的緊張之中,他仍舊那樣圈著她的腰,看著她,看著她臉上的淚痕和微紅的眼眶。而姚今這樣近地靠著這個人,這個不過十八九歲的少年郎,在她脆弱的時候關心過她、給過她信念和溫暖的這個人。看著他那樣緊張而有些失措的樣子,他的睫毛比女子還要濃密,劍眉星目,他的嘴唇薄而鮮紅——他這樣好看,卻怎地沒有一絲脂粉氣?姚今的心裡突然生出一份安穩,一份放心,她緩緩伸出雙手抱住了衛燕,在他背上拍了拍,道:“我沒事,謝謝你,衛燕。”
“我、其實我很高興,”被姚今抱著的衛燕突然結巴起來,他扶著姚今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半跪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地,將姚今上上下下看了又看,終於道:“我聽說你是公主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
“有什麼好高興的?”姚今就著袖口使勁擦了擦臉上的淚,破涕而笑。
“因為,”衛燕也跟著她笑了起來,他怎麼也說不出“因為知道你不是陛下的女人只是他的女兒”這樣的話,只得結結巴巴道:“因為、因為你成了公主,那、那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這話不由得讓姚今心中苦澀,啞啞問道:“好在哪裡?”
“好在……”衛燕仰頭衝她露出一個大大地笑容,道:“好在我們又可以見面,以後又可以常常見面了!”
姚今愣了片刻,突然發現這真的是在她最近的生活裡最好的一件事情,她定定看著衛燕,一秒,兩秒,三秒,姚今那顆無措的、絕望的心就像晦暗的房間突然開啟了窗戶,外面陽光正好,照盡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勇氣和希望推門而入,合力關上了潘多拉的盒子。是啊,她還可以每天見到衛燕,就像從前在紫宸殿一樣,常常聊天說笑,常常聽他講的宮外有趣的事情,她還可以和月白團聚,她還有很長的時間去設法改變自己被和親的命運,甚至也許她還能找到回到現代的辦法!姚今想到這裡,心中豁然開朗,突然一把拉起衛燕的手,“走,我帶你去書房,那裡有好多陛下賞的好玩東西呢!”
兩人跑出水榭,正要進書房,衛燕突然想起了什麼,趕忙停下拉住了姚今。
“怎麼?”姚今奇怪地看著他。
“我太高興,居然忘了!”衛燕鬆開了姚今的手,退後幾步,跪下行了一個大禮:“承歡小築侍衛衛燕,今後願衛護殿下週全,祝公主殿下,千歲,千千歲。”
姚今雙手過去扶起他,湊到他鼻子面前調皮地說了一句:“那我分你一半,我們每人五百歲,如何?”
兩人便這樣相視而笑,在那仍然朦朧卻不再傷感的月色下,花壇上盛開的月季隨風搖曳,正溫柔而芬芳地盛放著,有淡淡香甜的味道在他們的周圍瀰漫開來,即使是夜間,彷彿仍有陽光照射到身上的溫暖。
次日午後,姚今帶著一盅銀耳雪梨羹到了紫宸殿,她進門的時候,恰好林鳳台出來,林大人一眼看出這位就是最近京城熱議沸騰的雅公主,趕忙磕頭行禮。
“禮部林鳳台叩見公主殿下,殿下千歲千千歲。”
“原來是林尚書,請起。”姚今面露微笑,心想這個胖子就是月白現在的爹嗎?長的也夠俗的,轉而又道:“本公主的笄禮勞大人費心安排了。”
“微臣豈敢,這是微臣份內之事,有幸為殿下效勞一二,是微臣的福氣。”
哼哼,有幸得了月白這麼個女兒,才是你的福氣。姚今心中暗笑,面上仍是如常客氣道:“聽聞尚書大人的女兒年歲與本公主相仿,性情溫順容貌出眾,以後無事就讓她常進宮坐坐,也與本公主做個伴兒。”
姚今自然沒有聽聞過有關林府千金性情溫順容貌出眾的風評,這話不過是她有意說的,但旁人聽來也就是很平常的客套話,不過林鳳台的心思與旁人不同,聽了姚今的話那是正中下懷,忙不迭地回道:“小女何德何能,能得殿下垂青,今後必定常常入宮陪伴公主,為公主解悶。”
姚今很滿意他的回答,雖然心中還想問得更多,卻知眼下不是時候,於是略點了點頭,便進了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