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為到得要比劉赫早些。他並不是存心故意要先與盛馥來“密謀”了什麼,而只是聽得傳話後正好左右無事,便信步踱去了那處。
實則他甚是疲累,有一瞬幾乎是要說“二郎不去!”然一想此處既已是“大營”所在,那麼自己盛馥先前擬好的、那出其不意之“動”,也已是迫在眉睫那麼、因此,就再不能“避嫌”不去。
“滑天下之大稽!親弟倒要避開了姦夫!”盛為行到盛馥院前,先凝神聽了聽其內可有“怪異之響”,可那一片寧靜、靜到盛為只疑惑起自己可是走錯了地方。
忽然有幾絲桂花酒香飄來......“進去罷!當真撞破了什麼,二郎只充瞎子便是!只是可憐了齊爾永!”盛為揣著“瘋婆溫酒作甚”之猜跨進了院中,直至聞見了萬分熟稔的木樨與梅交纏之味、見著了似從昨日而來的盛馥,才知自己之前所想皆是妄猜。
“你神色這般著緊,可是想了什麼烏糟糟的東西?”身著齊恪白衫的盛馥,散發素面,活脫脫像極了舊日“閒賦”在家之時。
“那是你自己心虛是以見了人都當是鬼!”盛為掃了一眼盛馥,坐下抄起了茶壺就倒,一盞入口才知莽撞,“又喝參湯!你以為虛白的臉色裡透了兩坨潮紅出來,就可當胭脂使得?”
“此時就不忌了罷!”盛馥又飲一盞,問他,“你可還撐得?”
此問奇怪!盛為不禁起疑,盛馥可是即刻就要往大劍關而去?
“二郎自然撐得!想當初遊歷南北之時,幾日幾夜不眠不休乃是常有之事。而今此等區區不值一曬......只是,若要即刻要去,姐姐你可撐得?”
“你那時香車寶馬的,跟而今這崎嶇山路怎可比得?”盛馥挑眉一笑,宛若想起了盛為那時歸家、在園子門前被嚇得“魂飛魄散”之刻,“我問你可撐得,只為了是要讓你在此刻多撐一時。歸正你今日再乏,後幾日也養得回來。”
盛為聽得愣怔。後幾日不該是去往大劍關麼?那麼此養何來?難道是劉赫使得盛馥改了主意,只尊了他的“待等三軍匯合”之後再動之意?
盛為不曾刻意瞞起的心思又怎生瞞得過自小一處長成的阿姊?!盛馥見他呆滯輕踹他一腳、道,“勿要想過了,此處並不幹劉赫什麼事。我們原先如何定的,如今還是依計而行。唯一改的,便是陰日我一人獨去,你只在營中待著。屆時若是生變,你按部就班也好,隨機而動也罷,隨了你了!”
“你又瘋魔了不成?還是病糊塗了?”盛為錯愕不已,伸手就去摸盛馥額頭“一人獨去?你識得路?即便識得,你而今可騎得馬?你一人獨去又比與二郎同去多了哪些益處,來來來.....且與二郎先說個分陰。”
盛馥撥開盛為的手:“我說的一人獨去,也是要由十九叔他們送了我到那裡,我一人進去罷了!有什麼使不得的?”
“至於為何你不去反而有益......憑你,當真是會想不出其中緣由?”
“罷了,說也便說了。”盛馥此一刻看向盛為的目光尤其柔和,反把盛為嚇得汗不敢出。
“你我都知大哥心胸不廣,猜忌又多。如今既不是隻為‘尋仇’,我一個外嫁之妹去尋夫君也就罷了。你一個幼弟若去,一旦勾起他於你的‘越俎代庖’之嫌,於我們要做之事可是有益?既無益,那便不去,只待我先去行了‘禮’,之後若能不‘兵’,那便是上上大吉,於我們盛家更是莫大之福。”
盛為不服不願,然又似無理無力去駁。他們本就是議定了此行一去為救齊恪,二則要勸盛遠“另立為王”、並議定一個既能讓齊允忌憚又不至招他起誅滅之心之策。盛遠本就與盛為不甚親近,反倒是齊恪與他情誼緊密。此時若去,他一個為弟、為郎舅的,卻像是定要擇一而站,可真擇了卻是不好!但若不擇,又定會讓那兩人均覺自己是無根之草、愈發於他不滿,且盛遠根本就不會聽他半句之勸......然盛馥既為妻、又為妹,便可據理力爭甚至撒潑耍賴.....如此,或真是讓她獨去才好?
“待二郎想想!”盛為非但不肯輕易應下,且還臨時生起了一抹擔憂,“姐姐,你至今不曾將此事告知於父母親,倘若我們如此是大違了他們心意呢?”
“違不違的,都已至此,該說當論的,我們也早是議過。父母親而今又已是左右不得大哥、至尊的心意,我們還顧忌來作甚?”
“再者,他們若只要我們安泰的,又何必遣了方娘子來告訴了我們京中之變?”
“都是到了這裡了,你多想無益,憂愁也是無用!若我們此趟不成,天大地大,還愁無有闔家隱歸之地?若我們成了,盛家至少還可得幾十年盤桓綢繆之時眼下無非就是會將大哥逐出門去罷了,就與你當日一般!”盛馥看了看盛為,忽覺有趣發笑“實則可能斷得?當然不能!”
“唉!”盛為實在糾葛難去,只得嘆氣,“何以一夜間我們竟是要造反謀逆?終究還是為了大哥一人的異心,冤不冤!太冤!”
“他連妹婿都是擄得,若不是牽連著父母親,牽連著盛家,我們又要管他作甚?我可還會與他論什麼同胞之情?”盛馥狠狠地攥緊了茶盞,屏了幾息才道,“也是因他常常出人意表,蕭家在此處之力究竟如何我們也不得一清二楚,是以我更要一人獨去。”
盛馥又默了幾息,“若我們夫妻不得回還,享兒、莫念,父母親,便只賴你一人了!”
“瘋婆你這是做什麼?託孤?”盛為慌得連擺手都不順暢,“呸呸呸!又是胡言亂語!二郎可做不來那事!不幹!不幹!”
“我不曾胡言亂語!”盛馥拽住了盛為的手,“你如今也大了,竟是入仕了!該擔當的自然是要擔當!你一個兒郎,扭捏來作甚?”
“不是二郎扭捏!”盛為此刻眼前全是昔日裡與他們夫妻二人打鬧嬉戲之景,眼眶一熱,鼻子一塞,淚珠子眼看就要落下,“他畢竟是大哥,還能真與你跟齊爾永下了狠手不成?二郎帶一個莫念已是要了半條性命,你還要讓二郎去管了享兒?不如二郎此刻就與你同去,終歸是不得活了!”
“你這才是胡言亂語!”盛馥伸手輕煽了盛為一下,“我說的只是萬一罷了!你知道我只喜繁華,不愛蒼茫,我才不願將我們夫妻的性命交待在這千山萬壑之中。”
“只是萬一罷了!你要做真也不需得如此用力!我想的可是闔家團圓......”
“且慢!”盛為須臾止了哭,一隻手指當空點了又點,就是良久說不出話來......
“你......劉赫......劉赫他也不去?”他終於憋出了話來,“他可知?可肯?”
盛馥瞥了盛為一眼,雙唇一啟剛要說話,就聽得窗外有人在道“朕不知!亦不肯!因此休想!”
兩人齊齊微微色緊!盛為是當劉赫突兀而來、且行了“窺聽”之事,盛馥卻是在詫“陰陰此時他還不當來!”
“我原是也喊了他來的!”盛馥與盛為先道,“只不過他早了些!”
“你這是再行一一交代之事麼?”盛為不知是該先惱先急哪樣是盛馥此行忐忑,還是劉赫愈發不拿自己當了外人!
“盛馥!”劉赫踏進來就滯了一息,顯然他不曾見過盛馥如此隨性之時,顯然他亦已“料到”,盛馥身上那寬大的衣衫原屬齊恪,顯然他已嗅到了屋中濃濃的恪王夫婦之香。
“朕,要聞其詳!”劉赫比盛為愈加堂而皇之地落座到盛馥身旁,肩並肩、膝挨膝盛為看了看自己的“在側”之位,不知是該拿苦笑還是譏笑來對劉赫。。
“自然是要與你說分陰的。可不爭幾刻之快!”盛馥垂眸定了定突疾的心跳,忽亂的神思“今日我先請你們吃酒!”她再抬眸時眼波空漾、宛如瀟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