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入冬,滿眼青蔥似須臾不見,偶有幾株活泛的綠色徜徉在遍地遍野的枯黃之中,並不能讓人生出來幾許對來年春日之盼,反會是讓冬日不慣有火炕來睡的雲城人想著:往下是要更冷了。
往年此時盛家園子早已沉寂無聲,然今年竟是熙熙攘攘地熱鬧成了似過年的樣子!這不是年節又不逢誰的壽辰,怎會如此喧譁?原來是園子裡的老老少少正籌備著回京而去!
盛馥像早忘了自己曾受重創,雖實是無事可忙,可依舊整日裡忙進躥出,看得齊恪很是煩憂。而盛為每到此時非但不會勸慰,還總要陰惻惻地來一句:殿下那瘋婆本就是瘋的,既是瘋的,殿下更該看緊些,以免她更要做些瘋事出來不好收場!”
齊恪起先只把這當作盛為的“瘋話”來聽,然久了久了,不免也是要多慮幾分:難道盛為是在示意孤仍要緊防著北面那人?梅素與他還是糾葛不清?但梅素既無書信進出,亦無人情去會,縱是北邊那人還有肖想也是不能得通音訊。且梅素對孤坦誠斷然不會對那人有情。。。。。。。
齊恪這般思量了幾個反覆之後,便道自己是著了盛為的挑撥之道,行了“忌人憂天”之事。但禁不住的,還是多生了些心想知曉盛馥究竟在忙何事待等真知道了,只能大呼“慚愧!”
原來盛馥一直在忙的,是為李卉繁添妝之事!
李卉繁比不得宇文凌旋。盛馥對宇文只是“盡誼”,然對李卉繁卻是事無鉅細,堪堪地就要比肩了人家的正經孃家。
月前武順帝下了詔書,冊封李卉繁為淑媛,進宮的日子定在了年前十二月二十。她原是想與盛馥一起回京,如今這日子既定,她倒是要即刻出發才是使得。
李卉繁初進宮就受封九卿之首,除了順帝要表器重李家之意,更是給了李卉繁極大的恩寵。要知道宮裡那些老人都是經年不得拔個名份,只能在原來的位分上仰頭盼著等著。如今來了個新的,卻是一下躥到了大多數人的頭頂之上,各種嫉恨都不用親見便是可想而知。
李卉繁一旦接了旨便是拍著桌案罵了半日:什麼他存心要坑死我去,什麼就是見不得我好生活著,又是什麼皇后只怕如今已是恨上我了,日後又怎麼跟她親近。。。。。。種種類類,喋喋不休,煩得她父親只得立即送了她到盛馥這裡,指望著盛馥與齊恪能開解了一二。
齊恪見她悍潑更勝往常,免不得要嫌棄她“不知惜福”,盛馥卻是悄悄與他說,這乃是李卉繁為掩羞澀興奮故意扮出來的而已。這內裡的,實在的,定也是歡喜得緊!只是莫要去戳穿了她,順著她撒一撒瘋,也就過去了。
果然李卉繁在當夜啃了好些個七九八的牛羊肉,喝了一壺桂花酒之後,就與盛馥討起“隨禮”來。在她饕餮樣的“胃口”下,齊恪恨恨地巴不得要立即將她丟了出去,盛馥卻始終抿嘴偷笑,由著她說了一件又一件。
直待她喜滋滋地離開,齊恪還是生氣。倒也不是心痛那些物件兒,而是她這般潑皮樣的討要之法,讓他頗為不屑。盛馥對此施施然一笑:她要了殿下便都給麼?倒也真是實心眼的。她這出原就跟罵人一樣,都是為掩心事而已。故此她就是這麼一說,殿下也就這麼一聽。這送什麼,給什麼,還不是由得我們說了算?
可盛馥話雖如此,辦起來還是一絲不差。然總是是怕齊恪知道了又生閒氣,才是獨自安排著不與他說。待等齊恪發覺,盛馥也已是辦得七七八八,只差些衣衫還在京中繡坊間制著。
齊恪看了看禮單,又數了數自己庫房裡的存餘,想著如今也就罷了,待等盛為、謝酈心大喜之時,只怕不搬空了小半個庫房自己也是要愧對“姐夫”二字。又想到這二人雖也是違了盛家之規,但切不能跟盛遠、蕭梓彤一般悲慼收場,定是要讓他們歡歡喜喜地結了這門親事才是。
至於這盛家門規,看看如今還在山中守哀的盛遠,念念斯人已逝的蕭梓彤,想想莫念如今要母不得要父不及,還有什麼家規門風及得上一世安樂來得要緊?盛馥見齊恪出神良久,免不得要問,兩人一說開這話題,免不得又是一陣唏噓。都道是最可憐不過莫念,這小小的兒郎雖是堅韌異常,但這連番變故的幼年,不知又會日後之他帶來怎樣難愈的心傷。
說起莫念,這小兒郎如今也是有了大名,算是應了他當日初見齊恪、盛為時那句“待父親回來再取名”之說。
盛遠自尋到了蕭梓彤埋骨之地決意在那裡守哀,便是來信告知了齊恪。信中除卻沈潔華已是尋到處死的資訊,更要緊的,便是莫念之名。盛遠道既然他母親給他取名莫念,那便取這“念”字做了莫念大名,配上姓氏,倒也稱極了父子倆對蕭梓彤思念之苦。
從此莫念有了大名盛念,至於這字麼,殿下姑父說待等他到了外傅之年自己來取一個就是頂好!免得跟二叔一樣,日日夜夜為了他那字煩惱苦澀,恨不得人人都是忘記了才好!
如今快要回到京城大家去,盛念小心思免不得也有些動彈。一則怕兩位祖親不喜自己,二則是舍不下這幾月日日相伴的阿暱。齊恪揣度著這小兒郎的心思,幾次想讓盛馥跟方娘子開口讓阿暱伴了莫念同去,然盛馥總說方娘子也是將孩兒看得甚緊之人,貿貿然提了怕是她為難,倒是等她自己想明白了提了更好。眼見這歸期一日近似一日,莫念不急,齊恪反而著急起來。
一日齊恪又在書房想著怎樣就此事再催一催盛馥,盛馥卻差了綠喬來請他回去,說是方娘子有事來見。齊恪看著盛念與吳想(阿暱,想是齊恪給他起的大名)兩個小子不停地跟他擠著眼睛,便知道盛念不急原是早已“有計”。
果然,方娘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著又是笑著說她家這個小子自從知道念哥兒要回京,回家要麼就是哀求扮憐,要麼就是打滾耍賴,到後來是連飯都不吃,只求父母應了他要隨了念哥兒同去。方娘子自然不捨,又怕阿暱年幼莽撞沒個大人看管著始終是要闖禍,便是鐵了心似的不肯。倒是她家郎君說道“好兒郎當是志在四方”,況且阿暱又不是去往哪個悽苦之處,本就是跟著主家進京,又是有那常人求也求不著的機遇跟著恪王殿下讀書。這樣還要不肯放走,便是不識抬舉。方娘子再一想也確是,主家已是這般厚待,自己再要拿捏著也是不像。遂狠下心來先交代囑咐了阿暱進京回大家之後的種種規矩忌諱,待到確定這小子已是習得大半,才是進了園子跟女郎說道此事!!
自此盛念得償所願,歡呼雀躍不已。待等齊恪、盛馥、盛為帶著他去拜別了垂爺,他便知啟程之日已至,浮想聯翩中不斷忖度外人個個豔羨的京中大家,究竟會是怎樣一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