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勉不敢相信地指著自己,楚識夏卻肯定地對他點了下頭。鄧勉自從長成了少年就在紈絝堆裡廝混,吃喝嫖賭五毒俱全,對著這個小小的骰盅卻罕見地緊張起來。
鄧勉強作鎮定地從楚識夏手裡接過骰盅,聽著自己鼓點般亂響的心跳搖了起來。賭桌邊除楚識夏之外的所有人都在看他,楚識夏卻漫不經心地用手指一下下敲著桌面。
鄧勉只覺得骰子不是在骰盅裡晃,而是在他的腦子裡晃。他的靈魂和肉體像是一分為二,肉體還在機械地搖骰子,靈魂卻已經蹦到賭場屋頂上瘋狂旋轉、踩踏。
楚識夏盯著賭桌對面的博頭,唇邊帶著淡淡的笑意。博頭本來胸有成竹,卻不由得手心冒汗。鄧勉搖骰子的手一頓,就要拍在桌上,為這場心血來潮的賭局劃下句號。
楚識夏卻突然動了,她連站都沒站起來,一把扣住鄧勉的手,重重地把骰盅按在桌上。力量的餘韻從骰盅傳到鄧勉手上,震得他半邊胳膊都麻了。他呆呆地轉頭看著楚識夏,楚識夏抽回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鄧勉猛嚥唾沫,揭開了骰盅。
一個三,一個四,一個一。
鄧勉的腦子一下子就空了,博頭心下釋然,露出一個勢在必得的微笑。鄧勉慌亂地想要去抓桌上的龍血玉環,楚識夏卻拉住了他的手。
“別急,這東西還是你的。”楚識夏說。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桌上的骰子四分五裂,裂隙裡緩緩地流出水銀來。
老賭徒們一下子喊了出來:“他出千!他輸了!”
骰子灌水銀是賭場裡常用的手段,並不高明,但勝在好用。普通人根本沒有接觸到骰子的機會,水銀改變骰子重量之後,擲出多少點數就不可控了。
而楚識夏什麼都沒做,她只是在接過骰子的時候敏銳地察覺到了骰子重量不對,然後在最後一下震碎了骰子。
“按照賭場的規矩,假一賠十,現在的賠率是一比三百。我押在這張桌子上的龍血玉環、水銜玉、滿滿一袋金豆子和桌上我拖著一起玩的所有人的錢,你要三百倍付給我。”
楚識夏率先抓起龍血玉環拍在鄧勉懷裡,雙手按著桌面,身子微微前傾。這是個充滿壓迫感的姿勢,博頭從通風報信的夥計那裡隱約聽說了這個棘手的客人背景深不可測,卻仍被她逼得喘不上氣來。
“怎麼,你該不會是想賴賬吧?”楚識夏拋起一枚金豆子,笑得不懷好意,“你這樣,我可要找羽林衛評評理了。”
水銜玉自不必說,龍血玉環更是有市無價。這張桌子上的賭金硬生生被抬到了兩三千兩白銀,按賠率折算,三福賭場至少要賠給楚識夏六十萬兩白銀!別說江長公子正是用錢的時候,就算是平時他也一下子拿不出這麼多白銀來。
博頭想起江長公子的脾氣,急得後背一層層冒冷汗,強撐著對楚識夏微笑:“客人說笑了,請隨我上二樓與東家詳談。”
“讓你家東家下來和我談,否則我就坐在這裡不走了,這場賭局就這麼擺著吧。”楚識夏拉開椅子坐下,流氓似的不依不饒,“你們今天一樁生意也別想做成。”
有人被這邊精彩刺激的賭局吸引,熱鬧沒看成,倒是把賭場東家的陰私看了個乾淨。機靈點的客人悄悄地往出口退,卻發現出口已經被凶神惡煞的打手堵住了。這副殺人滅口的架勢把賭徒們心底欺軟怕硬的本性逼得爆發出來,推搡著要往外衝。
楚識夏安坐如山,添油加醋道:“跑什麼,別跑啊!不知道還以為賭場東家被撞破了出老千、賴賬,要滅今天晚上所有人的口呢。”
博頭喉頭一哽,剛要反駁,楚識夏又笑著說:“江長公子,我給你出個主意。這麼多人一個一個殺起來太麻煩了,你乾脆放一把火,連人帶物證全燒沒了算了。”
這話猶如火星撞木炭,一下子把本就惶恐的人群撞得沸騰起來。人群不管不顧地往外衝,甚至就近薅過賭桌上的金銀、銅錢往兜裡揣,抄起秤桿砸夥計的頭,邊砸邊鬼哭狼嚎。
雙方一時混戰起來,鄧勉險些被瘋狂的人群衝個踉蹌,楚識夏一把抓著他跳上了賭桌。鄧勉沒反應過來,下一瞬就看見一個鬼魅般的人形站在他們方才坐的地方。椅子原地裂成兩半,那人緩緩站直身體,拎著雙刀。
“姓江的,你晚飯吃的天麻燉豬腦嗎?”楚識夏譏諷道,“六十萬兩白銀,你就要殺大理寺卿的兒子。那豬腦是陳伯言親手給你燉的?”
江長公子站在二樓走廊上,雙手死死地捏著欄杆,被楚識夏滿口汙言穢語氣得臉色漲紅,“他今天死在這裡,是三福賭場監管不力,賭徒混亂之下打翻火燭。可帶他來賭場的是你,大理寺卿怎麼能恨到我頭上來?”
楚識夏聽笑了,“你當大理寺卿和你一個腦子?”
鄧勉莫名覺得有點怪怪的。
“殺了她,兩個人都不要放過!”江長公子怒道。
楚識夏一把抓著鄧勉倒退著飛出去,她反手在鄧勉按在牆壁上,一腳踩在牆上借力踹在竄過來的雙刀客胸口。雙刀客心肺震盪,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血沫子來,抬頭陰毒地看著楚識夏。
楚識夏拔出飲澗雪站在鄧勉面前,擰轉手腕,調整呼吸。
“我說,你們是不知道大理寺卿是個什麼官麼?”楚識夏覺得好笑,“不要命了?”
雙刀客一言不發地衝過來,雙腿微屈,爆發出驚人的彈跳力,雙刀架成十字凌空對著楚識夏劈了下來!楚識夏按著鄧勉把他掀滾到賭桌下,自己卻來不及躲這一刀——她劍尖向下,輕輕地點在地面上,在刀鋒逼近顱頂的瞬間向前突去,撞在了雙刀客懷裡。
帶著自身體重劈下來的一刀,楚識夏若是橫劍格擋,會被連人帶劍劈成兩半。但雙刀客最接近楚識夏的時候,就是他空門逼近的時候,生死只在一瞬間。
飲澗雪穿透雙刀客的腹部,貫穿了他的脊樑。楚識夏控制不住力道,抵著他一直衝到賭桌邊。鮮血順著傷口如湧泉般打在地面上,鄧勉躺在桌子底下瞪大了眼睛,不住地顫抖。
雙刀客的眼睛卻猛地一亮,呲著一口浸滿了血的白牙,反手一掌推在楚識夏肩上。楚識夏下意識地躲了一瞬,立刻反應過來不對。雙刀客握著飲澗雪,硬生生地把劍刃從身體裡拔了出來。他反手一刀捅進賭桌裡,森寒雪亮的刀鋒直直的扎透了賭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