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二年,正月初五。
“王達,去年秋天,你曾經向一個滿臉都是傷疤的少年出售過鎖子甲的圖紙,是不是?”
王達跪在潮溼陰冷的監獄地面上,慌亂地抓著眼前人的袍角,狡辯道:“不是的!不是我!我不是鐵匠,我根本就不懂鎖子甲,怎麼可能是我賣的呢?官爺,你們找錯人了!”
沉舟抬腳躲開他的手,用劍柄挑起他的下巴,令他抬頭。王達恐懼的神情暴露無遺,瑟縮著不敢再接近沉舟。
“我再問你一遍,是不是?”
“不是!”
監獄深處一盞燈火下,一個披著白色披風的女子站起來。她穿著素白的喪服,連頭髮也是白的,彷彿從羊脂玉里雕出來的仕女像。王達卻不敢多看,她面無表情,眼神像是割喉的利刃。
“王達,雲中郡卞城人氏,父親曾是軍中製作盔甲的工匠,年紀大了以後以打鐵為生。你不懂製作盔甲,可是你父親懂。一年前,你欠下鉅額賭債,一個滿臉傷疤的人告訴你,只要一張圖紙,他就能給你一百兩黃金,足夠你還完賭債。”
楚識夏的聲音平緩,無波無瀾,“那個人是個中原人,所以你沒有過多的顧慮,便從家中偷出圖紙,做成了這筆買賣。”
而那身鎖子甲穿在弘吉刺身上,為他擋下致命一擊,甚至創造了反殺辛翦的機會。辛翦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致他於死地的人不在關外,而在關內。
“你知道在闋北,買賣軍備圖紙形同通敵叛國,是死罪麼?”楚識夏淡淡地問,“你知道你害死的那個人,縱然你死一百次,也比不上他的價值麼?”
王達不管不顧地跳起來往外跑,守在鐵欄外的程垣一拳砸在他臉上,將他拖回來。王達常年沉迷酒色賭博,身體虛空,被這一拳打得七葷八素,半天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真是讓人火大啊。”楚識夏說。
楚識夏踩在王達的脊椎上,像是踩著一條掙扎扭動的蛇。楚識夏拔出飲澗雪,筆直地從他的後頸刺入,透過他的喉嚨,將他釘死在地面上。王達身下蔓延開一片血跡,染紅了楚識夏的裙襬。
——
鎮北王府。
弔唁現場的氣氛非常緊張。
白子澈遮掩容貌站在裴璋身後,鄧勉乾脆躲在院子裡沒出來。江喬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每一個進門的人,低聲吩咐侍女去給楚識夏報信。
雲中楚氏的長輩,楚識夏的平輩都來了,帶著的兵馬停駐在王府外,與虎豹騎對峙。
不多時,楚識夏返回王府,一一拜見端坐在靈堂上的長輩。
“你哥哥的葬禮,你不在家裡守著,出門去幹什麼?”一個叔叔看見楚識夏裙襬上的血跡,眼皮子一跳,“你還在服喪,居然出門殺人,這麼桀驁的性子,如何能管好闋北?”
“軍中急務,叔叔見諒。”楚識夏淡淡地說,“倒是你們,恕晚輩見識淺短,頭一次見弔唁的賓客帶刀上靈堂的。您是準備在我哥哥靈前一刀砍死我,還是準備自刎?”
“把鎮北王的金印和擁雪關的帥印交出來。”叔叔義正言辭地說,“我不知道明修怎麼想的,居然把軍政大事交給你這樣一個小女娃娃。擁雪關乃邊疆大防,豈能兒戲?你依然是雲中楚氏的大小姐,看在你兩個哥哥的份上,我們不會虧待你。”
聲音傳到庭院中,裴璋忍不住上前一步,卻被白子澈拉住。
裴璋難以忍受楚識夏受到這樣的折辱,道:“龍驤將軍屍骨未寒,他們就急著把楚識夏掃地出門?未免太心急了!”
“今日除非鬧出人命,否則我們都不能插手。”白子澈冷靜道,“我們都不姓楚,這樣的時刻,連站在靈堂上說話的資格都沒有。若是我以皇帝的身份阻止,墨雪今後更難立足。”
裴璋還要再說什麼,便見沉舟從外頭走進來,心下安定些許。
楚識夏的聲音冷定清晰,反問道:“叔叔是覺得我年輕氣盛,所以不配;還是因為我身為女子,所以不配?既然我不配,那就讓配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來。”
沉舟走進門,將飲澗雪拋給楚識夏。
“這是我們雲中楚氏的家事,晉王在此,不合適吧?”一位伯伯對沉舟頗為忌憚,警惕道。
沉舟當著所有人的面關上大門,掀動氣流吹散紙錢的灰燼。他用劍鞘閂上大門,徹底隔絕庭院中窺伺的視線,轉身面對著虎視眈眈的楚氏子孫。
“這是鎮北武昭王親手寫下的婚書,我是楚識夏的未婚夫,而不是大周晉王白臻。這樣的身份,夠不夠資格站在這裡?”沉舟將兩封燙著金色花紋的婚事卡在門縫裡,轉身面對著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