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垣微微昂首,撥出一口白氣。
站在程垣身邊的漢子擰開銀色酒壺遞到他面前,抬起下頜邀請道:“喝一口?”
程垣去過江南,平過叛亂,也算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卻還是忍不住有點緊張,搖搖頭拒絕了。漢子也不強求,摘下面甲,仰頭喝了一小口。
“這酒不烈,一壺剛剛好暖身子,不會醉。駐守擁雪關的時候,冰天雪地裡不能生火驚動敵人,沒酒可扛不住。”漢子將銀壺塞進胸甲下,說,“程衛長,別太緊張了。”
程垣只知道這人是楚識夏帶來帝都的一百親衛中的親衛長,勉強認得容貌,名字他是記不住的。程垣苦笑道:“將軍您抬舉我了,大小姐身涉險境,我實在是怕她出事。”
“我哪是什麼將軍。”親衛長笑笑,說,“我只是老王爺收養的一個孤兒罷了,得王爺賜姓楚,在軍中效力,程衛長叫我楚林就好。”
程垣客氣道:“不敢。”
“大小姐這性子啊,隨二公子,”楚林拍著膝蓋,說,“也隨老王爺。不過長公子不讓在大小姐面前提,我們也就不敢說。北狄人騎兵獨步天下,擁雪關是靠著天險,又欺負北狄沒有攻城輜重才守了這多年。若是無險可守,又敵多我少,想在北狄人手下取勝,知道該怎麼做嗎?”
程垣搖頭。
“偷襲。”楚林笑道,“雲中楚氏用兵奇詭者,從今往前數五十年,二公子居第一。大小姐所學如何,今夜就可見分曉。”
程垣哭笑不得,緊張的情緒也散去了一些,“我怎麼覺得你有點興奮呢?”
——
帝都分外城、內城和宮城,外城開四門,內城開九門。外城四門傍水憑山,唯有南門前一馬平川,卻也是易守難攻。
城門校尉看向遠處逼近帝都的火光,連忙命令下屬開門。下屬猶豫片刻,立即被他一鞭子抽在臉上,大聲呵斥道:“今夜有重要軍情,若是耽誤了軍中要務,你們有幾個腦袋夠砍?!”
下屬連滾帶爬地衝下城樓傳令,齒輪咬合流利,城門緩緩洞開。
“傳陛下令,城外乃是反賊,不得開門!”
一騎白馬飛馳至城門下,馬背上的黑甲騎兵高舉明黃色卷軸,高聲道:“違令者斬!”
京畿衛近在咫尺,城門校尉咬牙道:“開門!”
下一瞬,白羽箭破空而來,穿透一隻雞蛋似的貫穿城門校尉的額頭。黑甲騎兵指尖弓弦震顫不止,城門校尉向後踉蹌兩步,一仰頭從城垛上翻倒,直墜下城門。
“關門!”楚識夏厲聲道。
嚇呆了計程車兵們連忙推動承軸,但來不及了,發現城門要關閉的京畿衛在一聲嘹亮的喝令下發起衝鋒。楚識夏拉弓引弦對著戰旗下被士兵簇擁的人射了一箭,她極為自信,連結果也不屑看,調轉馬頭衝進內城。
京畿衛的戰馬如雷霆過境,無情地從城門校尉雙眼大睜的屍體上碾過,新鮮的白骨和血肉徹底湮沒於塵土。戰馬寬闊健碩的胸膛強橫地撞開城門,騎兵揮舞著長槍戳刺,落荒而逃的守城士兵被捅成篩子,被踩成肉泥,滾燙的血浸透腳下的黃土,轉眼就乾涸。
林鶴一隻手拎住陳伯言的後脖子,將其拽回馬鞍上。陳伯言險些被一箭射穿眼睛,三魂七魄尚未歸位,眼神呆滯地攥著韁繩。林鶴又是驚又是怒,驚的是楚識夏百步穿楊,這麼遠的距離竟然差點要了陳伯言小命,怒的是這好大喜功的公子哥要死就死,千萬別連累了自己。
“是楚識夏,”陳伯言回過神來,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是她的聲音!”
“我知道是楚識夏。”林鶴揮手招來一個百夫長,冷靜地下令道,“去追那匹白馬,那是雲中楚氏的大小姐,小心她有埋伏。大軍依然開往宮城——不要被她拖延了時間。”
——
楚識夏騎著雪驄賓士在外城的康梁坊中,背後的騎兵窮追不捨。康梁坊是外城中地形最複雜、規劃最混亂之地,堪稱地面的鬼市。她敏捷地穿行在康梁坊的巷子中,身後的騎兵稍有猶疑,楚識夏便回身放箭,逼得他們不得不追。
“放風箏就是這樣的。”
年幼時,楚明彥曾這般握著她的手,指腹溫暖有力。兄妹二人站在天靄山下隨春意瘋長的草叢中,楚明彥半蹲在她身後,虛虛地環抱住她。楚識夏被他教導著如何收緊風箏線,又如何在恰當的時機放開,風的呼吸勻淨悠長,時光漫漫如流水。
“不要太緊,否則風箏會掉下來;也不要太鬆,否則風會把線刮斷。”
“就像哥哥抱著我這樣嗎?”六歲的楚識夏脆生生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