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來說,憑我一己之力混到這種地步,本應安分守己,專司享樂了。但我並不滿足,更沒被暫時的勝利衝昏頭腦,我有更大的野心,更高的目標。正如書上說的,生命不息,戰鬥不止。一個地級行長便能縱享如此奢華生活,要是混到省級行長呢?國家級行長呢?我的天,那豈不是尊享帝王般的待遇了!”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我開始行動了,輕車熟路,自不待言。先刻意結交上級領導,拼盡全力投其所好,再重金轟炸,輪番出擊,最然後滿心期待升遷捷報的到來。然後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如此上竄下跳好幾年,我錢財花費甚巨,幾乎把以前的賄賂所得全摺進去了,甚至還動用了公款,可上頭卻動靜全無,連小浪花都沒翻一個,根本沒有提拔我的意思。這就怪了,以前屢試不爽的招數怎麼不靈了呢?難道是水土不服有排斥力嗎?還是所投擲的炸彈攻擊力太弱?我當然不會氣餒,更不會退縮,於是調整戰略繼續出擊。為保證效果,一擊而中,我瘋狂籌措資金,不再顧及矜持和體面,直接由過去的被動受賄變成明目張膽地索賂要賂,且沒有達到相應數額決不給予方便之門,甚至暗中設絆,百般阻撓。同時東挪西湊、拆東牆補西牆,直至動用國家農林補助基金,才總算籌集一筆數千萬元的鉅額現金,並用特定方式交與總部銀行兩位關鍵副職領導……”
“然後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吧。”聽得驚心動魄、目瞪口呆的許文龍忍不住嘲諷道,“而你又還不起這筆鉅款,害怕東窗事發,所以只好落荒而逃、遠遁他鄉了。”
周九華苦笑一聲,輕輕搖著頭道:“恰恰相反,這次我成功了!”
“什麼?你竟然成功了!”許文龍倏地睜大雙眼,目光驚駭看著周九華道。
“對,我成功了!,乾脆利落,完美進球!”周九華語氣輕緩,一臉平靜,彷彿在訴說一件與己無關的瑣碎之事。
“我的天,這
……這怎麼可能……”許文龍哀嘆連連,頓腳大叫,“好吧,既然你夢想成真,天遂你願,可為什麼又要放棄所有,亡命出逃呢?這不令人奇怪嗎?”
“一點不奇怪,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為什麼?這話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呢?”周九華低頭啜一口酒,苦著臉唉聲嘆氣的說道,“因為我害怕了,切切實實地害怕了!雖日日有山珍海味,但我食之如棉絮,雖夜夜有美女相伴,但我徹夜難眠。畢竟負債太多,資金窟窿太大。尤其是挪用的農林基金,隨時都有暴露的可能。而一旦暴露,等待我的必將是冰冷的鐐銬和黑暗的牢獄……”
許文龍笑眯眯點著頭說道:“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
周九華黯然看一眼許文龍,擰著眉接著說道:“擔任省行行長的日子裡,我幾乎毫無樂趣可言,幾近掉入煉獄般痛苦。每天要做的只是瘋狂索賂,瘋狂賣官,瘋狂東挪西拆填補窟窿、應付上級檢查。然則依然難以抹平那筆賬目,甚至相差極遠,根本無濟於事,怎麼辦?如此驚弓之鳥般的煎熬日子過了不到一年,我實在無法繼續下去了。尤其看到總行一主任因受賄事發,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走調查後。我徹底害怕了,徹底恐慌了。寢食不安,惡夢連連,簡直到了崩潰的邊緣。幸好後來在一部反腐電視劇的啟發下,我到底找到了一條脫困解難的不是辦法的辦法。於是我便立刻抓緊時間行動起來,把妻兒悄悄遷居海外,繼續動用手中權力挪用銀行公款,透過一系列方法洗白後,再分批次匯入妻兒賬下,從而解決了他們的日常生活所需。最後,我又找個適當機會,一不做二不休轉走一筆新農村建設資金,再透過精心設計的路線,最終登上了這艘郵輪……”
說到最後,周九華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滿臉通紅,呼吸急促,雙手狂搖亂擺,直視著許文龍憤憤然說道:“現在你倒跟我說說看,到底是誰逼我貪圖享受腐化墮落的?到底是誰讓我孤注一擲逃亡他鄉的?還不是那些有關領導?還不是那些有缺陷的制度?雖然,我也確實給國家造成了一定損失,帶來了一定傷害,可這能怨我怪我嗎?我又該怨誰去?”
許文龍用同情而又可憐的目光看著周九華,語氣平緩而有力地說道:“怪誰?還不是怪你自己嗎?怪你自己意志薄弱,立場不穩,怪你自己貪圖享受,迷失自我。否則,又怎會出現如此尷尬境地、狼狽下場?所以希望你別再抱有任何企圖,更別心懷任何僥倖,唯一的出路就是回國自首,最好的結局就是用實際行動來彌補自己的罪孽!”
周九華聽後默然不語,半晌才強笑著說道:“你的建議我會考慮,但幾乎沒有採納的可能。畢竟我的計劃完美無缺,根本用不著擔心被捕。試想,誰會放棄國外逍遙自在的日子,而傻乎乎跑回國內接受審判?誰會放棄國外美酒美食和美女,而甘願承受孤獨痛苦的牢獄生活?除非腦袋不正常!順便告訴你一下,其實從我登上這艘郵輪之時,就已向有關領導陳述了自己的打算,甚至明確告訴他們,我已帶走部分公款不幹了。所以用不著勞動你去告發我,即便告發也基本等於零。”
“你真有這麼大把握嗎?沒聽說過‘一著不慎,全盤皆輸’的道理嗎?”許文龍見周九華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心裡也禁不住犯了難,話都說到這分上了,他媽還真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了。
周九華咧嘴一笑,昂著頭頗為得意地說道:“那就不妨請許經理放手一試!”
“這個自然,我不可能就這樣看著你逍遙法外。”許文龍話鋒雖利,其實心裡壓根沒底,畢竟周九華身為省行行長,權力大,門路廣,打定主意要跑路,確實也不是一件很難的事,不過威嚇勸阻還是有必要的,“再說了,即使你逃出去了,過上了舒坦的日子,難道你這輩子良心上過得去嗎?能吃得香睡得著嗎?”
“這個就更不勞許經理擔心了,現在已經有不少前輩做出了絕佳的榜樣,精心佈局,攜款開溜,日子可過得舒心愜意了,天天花天酒地,嘛事沒有!”周九華一口把杯中酒喝乾,搖搖晃晃站起來說道,“謝謝許經理的美酒,更謝謝許經理能屈尊和我聊天,告辭了。有機會自當回請,還望許經理屆時賞臉一醉!”
“這個倒沒必要!”許文龍心情複雜,垂頭喪氣,也不出言挽留,站起來就把周九華往客廳外送。及至出門時,他又有意無意似的問道,“那個朱虹應該是你情人吧。”
周九華嘴裡“哧”的一聲,擺著手滿臉不屑地說道:“你是說那個水性楊花的小賤人嗎?不過是臨時使用的玩具而已。他媽的處處招蜂引蝶,拋媚弄眼,還以為我是傻瓜,不知道她的齷齪行徑。一旦等我安定下來的時候,她就知道什麼是後悔了。”
許文龍雖然對朱虹沒有什麼好感,但見周九華話語不善,隱隱帶有殺機,於是吃驚地問道:“你想怎樣?難不成想……”
周九華呵呵一笑,裝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我沒想怎樣啊!總之也不會真心對她好就是。上次她不是耍嬌弄痴要我買法國時裝嗎?冒牌貨而已,雖說做工較為精細,一般人看不出真偽,但也不過才萬餘元罷了。好了,告辭了,請留步,有空再聊。”
“不送了!”許文龍默默注視著趔趄而去的周九華,心裡一時間百味俱生,難以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