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言下之意,你章越的元豐改制最後終也是淪為因循舊弊的局面。只能延緩北宋滅亡的時間,卻不能解決結構上的塌方。就算你現在滅了党項結果也是一樣。
章越對王安石的話當然不信。
但他也從心底承認,王安石是千古以來繼商鞅之後,最優秀的頂層設計家,但在低層設計上明顯不足。
在章越看來,王安石變法的失敗,並不是後人噴的國家干預的方式不對,而對低層反饋的漠視所至。
二人的政治分歧再度油然而生。
章越道:“一時不夠,我就透過眾人之是非一步步抵此。”
王安石哂笑道:“度之,你已身在江湖,還慮此作甚。”
章越朝北方遙遙拱手,言道:“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王安石道:“度之,我早知道你終是放不下。”
“然丞相過了這麼多年,又何嘗放下過?”章越回道。
青驢上的王安石看了章越一眼。
章越亦看向王安石。
二人的隨從看著二人的背影漸漸地鍍入了夕陽的餘暉之中。
……
二人回到王安石的半山園。
王安石的半山園原名謝公墩,是當年謝安曾在此登臨之處。
王安石作了一首詩自嘲。
我名公字偶相同,我屋公墩在眼中。公去我來墩屬我,不應墩姓尚隨公。
章越到了此居但見白牆黛瓦,遠處可以徐徐眺望鐘山。
章越讚許道:“真是一處歸隱田園的好地方。”
王安石收拾了一個客房給章越,聽王安石所言,半山園幾乎沒有什麼客人,章越算是偶爾登門的。
章越清楚王安石並不是孤高,而到了他這樣的維度,朋友很少的。
可能廟堂上能找到幾個志同道合的,但現在幾乎已沒有人了。
因為他早就懶得裝了。
很多人見過一面後,絕不會再見到王安石第二面。
尼采那句話,更高階的哲人獨處,不是因為他想孤獨,而是找不到同類。
這句話適用於王安石,以往章越人際關係差時,也常拿這句話安慰自己。
章越在院子裡坐下後喝了口茶,取出一物來給王安石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