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猛失色,諫言說道:“明公,我軍從冀縣至此,已經兼馳兩百里,將士俱疲,若繼續連夜疾行,此去獂道,五十里也,兵士會更加疲憊,即使趕到了獂道城下,也無法立即發動攻勢,此為其一,倘若郭道慶、王舒望於半道設伏,我軍和他們的伏兵於夜半相逢,則我軍必然大敗,此為其二。明公,何如在中陶休整一晚,明早再北上獂道?”
從冀縣到中陶縣,按地圖上的直線距離大約一百四五十里,但具體到行路上,官道並非筆直,肯定不能如地圖上的直線距離一樣,而且冀縣、中陶縣一帶,雖多平原,卻亦頗有山川,比如出冀縣不遠,就有河名散渡,進入南安郡後,又有一山,名鐘樓,——此山的峽谷中,現有一石窟寺群,與隴州的那些石窟相同,都是佛家的信徒們集資開鑿的,再加上渡河繞山而行的路程,算下來,差不多即是兩百來裡。秦廣宗部是前天出的冀縣,用了兩天多的時間趕了兩百里地,一天百十里,不算很多,可也不少,而下他部中的將士們,的確是較為疲憊了。
“道武,卿言雖有道理,然卿所言者,只是常理而言之。”
“明公此話何意?莫非當下非是常理可以言之的麼?”
“是啊,道武,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
“下吏有何不知?敢請明公開譬。”
中陶不戰而下,致使秦廣宗充滿了迅速攻克南安的信心,他晏然從容地笑道:“就像你說的,王舒望是員勇將,但他現在連城都不敢守,落荒而逃,……道武,足可見此人膽氣已喪,有道是膽氣宜振不宜洩,而膽既喪,如此,他又哪裡還會有膽量在半路上給我軍夤夜設伏?
“至若郭道慶,不聞隴士呼其‘郭道理’哉?唯唯諾諾,人云亦云,一庸碌之人也,他所以能得任南安,不過是因麴爽的門路罷了,其人無勇名,亦無智名,今唐艾身死,料他早已六神無主,獲悉王舒望不戰而走,他只會越加的驚慌失措,莫說半道設伏了,就是獂道縣城,他現下也不一定已布好城防,是以,‘遇伏’此憂大可不必!”
“明公……”
“非只‘遇伏’此憂大不可必,戰機稍縱即逝,且我軍於此當前之時,更應趁勝勇進!”秦廣宗抬頭望了望西天上的火燒雲彩,說道,“今夜咱們趕得緊點,大概明早就能抵至獂道縣郊,到時候,先派斥候去探一探獂道的城防,若郭道慶果尚未置好守禦,我軍說不定,至明天午時,便能進獂道城中了!……道武,待進城中,我犒賞三軍,那時你可要多飲幾杯啊!”
薛猛啞口無言,看著秦廣宗自信滿滿的樣子,知道再勸也是無用的了,他只得應道:“諾。”
遂按秦廣宗的軍令,分了五百人入守中陶縣城,餘下的三千餘步騎,在縣外埋鍋造飯,吃過晚飯之後,馬不停蹄,接著進軍,迎漸深沉的暮色,往北邊偏西,四五十里處的獂道奔赴。
從開始再次行軍起,直到夜色來臨,全軍打起火把,把整個的行軍隊伍,照亮得如一條蜿蜒的火蛇一般,薛虎子的目光,都時不時地就會落到騎馬在前的薛猛背上。
薛猛雖是看不見薛虎子的目光,但能感覺得到,終是忍無可忍,略放慢馬速,招手喚薛虎子近前,問道:“虎子,你瞧我作甚?”
“阿兄,你說你擔心戰況會不利,可我軍尚未到中陶,王舒望就棄城而逃,這、這怎麼回事?”
薛猛實際上也有點搞不明白,他心中想道:“王舒望勇名在外,孟公與隴兵鏖戰隴西之日,他孤軍馳援,以千餘之數,迎我數萬攻城王師,猶進鬥不退,按理說不該這般膽怯,可要說這是他的誘敵之計吧?然中陶乃獂道東南邊的屏障,是我軍自天水進攻獂道的必經之所,此地一失,則獂道任我圍攻,就這麼輕易地捨棄掉,那這‘誘我之計’的代價亦未免太大了些。……究竟是如使君所說,因為唐艾的死,他而落了膽氣,抑或是在誘我?”
思來想去,拿捏不定。
雖是想不明白,薛猛的臉上卻神情自若,他嚴肅地說道:“虎子,我家從蜀地遷到河東,至今數十年,為何在這數十年裡,我家能以外來寓士之資,不但在河東站穩了腳,而且與河東土著的柳、裴兩大右姓能夠分庭抗禮?所靠者,兩條而已,一為我家子弟尚武,宗兵勇悍,另一個便是凡事審慎。王舒望不戰而撤,在我看來,此事實屬反常,不到攻克獂道,咱們就決不能掉以輕心!……虎子,你記住我的話,小心無大過,大過無小心!”
薛猛在薛氏族中,身份尊貴,是薛氏宗主的嫡子,並且人如其名,驍猛絕倫,堪稱是薛氏大宗、小宗眾多子弟中最為能打的一個,因此儘管年輕,在族中名望不低,薛虎子很是信服他,便應道:“是,阿兄說的是!虎子謹記阿兄教誨。”
“虎子!你要相信我!”
“是。”薛虎子注意到薛猛一邊與他說話,一邊不斷地四下觀察夜色下的前邊和道路兩側,便問道,“阿兄,你在找什麼?”
“甚麼找什麼?”
“我見阿兄一直左顧右盼,如似尋物。”
“哦,……我不是在找東西,虎子,我是在擔心,王舒望或許會半道設伏,夜襲我軍!”
薛羅漢也從在薛猛的馬側,聽到此言,介面說道:“阿弟此憂,不可不慮。阿弟,為何不向使君進言,述此憂慮?”
“唉,使君不聽啊!”
“那我現在就趕回咱們本部,令咱們本部的宗兵途中務要把穩,以免被王舒望部偷襲!”
“好,你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