訊息是:東南徐州的賀渾邪舉兵自立,叛了氐秦,自號大赤天王。
——“天王”也者,這個詞於前代時不多見用,近代以來,五胡入侵中原以後,特別是割據了一方的胡酋、胡主們,卻往往會在尚無資格稱帝的時候,選用此詞先做個自稱。
如那氐秦的胡主蒲茂,現下就是自稱天王。卻為何這些胡酋、胡主,會不約而同地選擇此詞作為彼等自立的自稱呢?兩個緣由。一則,這算是華夏之傳統,戰國時,諸侯皆稱王,遂尊周王為天王,以正君臣名分,是唐人知天王涵義;二來,胡人亦能知天王意,胡夷諸族俱皆敬天,匈奴人便自稱“天子”,天之子也,那麼胡人的百姓是天之子,主君當然就是天王了。
襄武縣,州府,堂上。
故南安都尉曹惠,走通了曹斐的門路,已然高升去到河州,做了河州郎將府府主張道嶽的副手,現下的南安都尉是馬輝。馬輝本歸武都太守張道崇節制,因在前次策應唐艾等迎戰蒲獾孫、秦廣宗部的佯攻天水郡一戰中立下了軍功,得唐艾舉薦,遂乃接替曹惠,是剛繼任不久。
馬輝撓頭說道:“督公,賀渾邪叛秦是在督公的意料之中的,輝自到襄武,之前已是幾次聽督公說過,這賀渾邪怕是早晚會要叛秦。他如今果是叛於徐州,也就罷了,卻末將有個疑惑。”
——馬輝的駐地是在南安郡,但自唐艾開始攻打天水郡後,他就率兵到了襄武,從戰於其左右,所以他有“自到襄武”云云此話。
唐艾問道:“什麼疑惑?”
“他為何自號大赤天王?‘大赤’是什麼意思?”
賀渾邪自立,自號大赤天王的軍情是剛傳到襄武,賀渾邪為何自號“大赤天王”,唐艾也不知其故,但這難不倒他,他略撫須想了下,便回答馬輝,猜測說道:“賀渾邪叛的是偽秦,偽秦以金為德,克金者,火也,而火色為赤,其自號大赤,我想,或是因此緣故吧?”
馬輝“哦”了一聲,撓頭的手往下滑到臉頰,又撓了撓臉,說道:“原來如此!末將還以為……”
“你以為什麼?”
馬輝一本正經地說道:“以為他這個‘赤’是‘赤條條’的赤,‘大赤’者,大家一起脫光,赤裸相見,集於一堂的意思呢!”
堂上諸人轟然大笑,便是唐艾,怔了下後,亦不覺失笑。
一人說道:“胡夷,禽獸之屬也!羯人殘虐,幾無人性,更是禽獸之類。馬都尉誤以為大赤是他們一起脫光之意,此正所謂沐猴而冠、跳樑小醜是也,倒也十分合適,很有道理!”
說話此人面黑形瘦,坐姿挺拔,是寧遠將軍、南安太守郭道慶。
郭道慶話音剛落,一個激昂的聲音響起。只聞這聲音叫道:“督公,賀渾邪終於舉兵自立了!這是件大好的事啊!貧僧愚見,我軍克取天水郡的時機,到了!”
這聲音實在太過響亮,堂中眾人的耳朵都被震得轟轟作響。
眾人看去,說話的是個和尚,不是旁人,正是姚桃的舊部、今降了定西,前被莘邇召到谷陰,唐艾用兵天水之後,又被莘邇遣回隴西,以給唐艾充個謀佐之用的江左僧人釋法通。
馬輝掏了掏耳朵,皺眉說道:“和尚,你叫喚得也忒響了吧?耳屎都給我震出來了!”
釋法通起身離榻,朝著馬輝等行了羅圈揖,放低聲音,賠笑說道:“是貧僧太過激動,一時失態,驚動了公等,還敢請公等恕罪。”
馬輝問道:“你激動什麼?”
釋法通轉正身子,朝對唐艾,合什胸前,說道:“督公,我軍進攻天水郡此戰,從上月中打起,打到現在,已經打了半個多月了。明公用兵如神,聲東擊西,詐攻始昌,而實擊新興,把秦廣宗耍得團團轉,本來打新興縣的這場仗,攻勢順當,我軍已將克此縣!卻忽慕容瞻引鮮卑步騎五千,被蒲茂調派到了天水。
“慕容瞻此人,偌大的聲名在外,結果不料竟如個縮頭烏龜,一意避戰,他到天水、到新鄉以來,守營而已,任由督公搦戰,他拒不戰也。從那以後,我軍的攻勢就被迫受挫,戰鬥至今,而依然不能破其營壘,不得不與之對峙於新興城郊,僵持不下。
“督公,不瞞公說,貧僧為此,那可是茶飯不思,寢食不安!”說到這裡,釋法通合什的雙手分開,右手成拳,左手成掌,猛然一擊,發出了一聲清脆之響,隨之,他眉飛色舞,喜不自勝地說道,“然就在此時,賀渾邪舉兵自立!明公,這豈非是天助我王師?一定是佛祖感念到了貧僧的心誠,所以把這個足以扭轉目前局勢,使督公一舉可得天水的機會,於這時放到了督公的面前!一想到天水馬上就將歸入王土,督公大功將立,貧僧委實是歡喜難以自制!”
馬輝問道:“什麼‘佛祖感你心誠’?和尚,你究竟在說些什麼?”
“貧僧在說的,就是貧僧適才所言啊。”
馬輝說道:“你適才所言,又說‘我軍攻取天水郡的機會到了’,又說‘這個足以扭轉目前局勢,使督公一舉可得天水的機會,於這時放到了督公的面前’,卻你囉囉嗦嗦了半晌,到底這個‘機會’是什麼,督公怎麼就‘一舉可得天水’?我怎麼沒有聽明白?”
釋法通說道:“都尉,貧僧說的這個‘機會’,就是賀渾邪叛秦自立!”
馬輝不解其意,疑惑說道:“賀渾邪遠在徐州,他叛不叛偽秦,他自立不自立,與我軍攻天水郡有何干系?……和尚,你是說賀渾邪今叛,蒲茂必會遣兵平之麼?可賀渾邪叛於徐州,就算蒲茂欲平其亂,蒲茂亦只會調河北、河南的部隊去打他,難不成,你這和尚還覺得,蒲茂會不辭千里,調關中的秦軍,遠去徐州打仗麼?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釋法通解釋說道:“在非必須之時,秦主蒲茂當然不會調關中的駐軍去徐州平亂,但請都尉想上一想,賀渾邪與慕容瞻一樣,俱是偽魏之舊臣,今賀渾邪降而後叛,那麼氐秦朝野上下,會不會因此而疑心猜忌於慕容瞻?會不會因此而擔心慕容瞻,亦會叛亂,與賀渾邪響應?”
馬輝稍微明白了釋法通的意思,遲疑說道:“和尚你是在說?”
“貧僧是在說,恐怕過不了多久,慕容瞻就會被蒲茂召回咸陽了!秦廣宗,無能之將也!只要慕容瞻被蒲茂調回,而同時,蒲茂的主要精力肯定也會被賀渾邪的反叛自立給吸引過去,如此,那這天水郡,我軍不就唾手可得了麼?督公的天大功勞,不也就輕易得立了麼?”
憶及自己被擒成俘的“悲慘經歷”,“秦廣宗無能之將”這幾個字,釋法通說的當真是情深意切,稱得上肺腑之言。
郭道慶不贊同釋法通的意見,說道:“不然。”